“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说,“他到底在哪儿呢?”
“嗨,他就在黑地里嘛!他不就在那儿吗?”
“好啦,既然你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干吗——还要来问我呢?”
“怎么,该死的,这就是个谜呀,你连这个都不明白吗?说说看,你打算在这儿呆多久?你干脆就住下去吧。我们在一起会更好玩——现在又用不着上学。你有狗吗?我有一条狗,它会跳到河里去,把你扔下去的木头片儿咬上来。你喜欢在礼拜天把头发梳得光溜溜的吗?还有好多这种无聊的事儿。你喜欢吗?我可不喜欢,可是妈老让我干这样的事儿。这些讨厌的旧裤子,我看我还得穿上,我又不想穿,天这么热。你都准备好了吗?好极啦——走吧,老伙计。”
凉玉米饼,凉咸牛肉,奶油和奶酪——这是他们在楼下为我准备好的吃的,我还从未吃过这么好的东西呢。除了那个黑女人,她已走了,还有那两个年轻女人以外,巴克和他妈,还有其余的男人都在抽玉米芯烟斗。他们一面抽烟一面说着话,我也边吃边说。那两个年轻女人都披着披肩,头发都披在背后。他们都问我的话儿,我告诉他们说,我、我爸和我们全家住在阿肯色州最南边的一个小农场里,我姐姐玛丽·安和人私奔了,她结了婚就再也没有消息了,比尔去找他们,结果他也从此没了音讯;汤姆和莫特死了,最后就剩下我和我爸,他因为遇到那么多的倒霉事,于是弄得一贫如洗;所以他死了以后,我就收拾了剩下来的破破烂烂,买了一张甲板舱位票,搭船往上水来了,因为那个小农场不是我们自己的,谁知又从船上掉到水里去了,这么着我才来到了这里。于是他们说只要我愿意,我可以把这儿当作自己的家。这时天都快大亮了,大家都去上床睡了,我也和巴克去睡了,等第二天早上一醒来,真糟糕,我把自己叫什么名字给忘了。所以我在床上躺了一个来钟头,想把它记起来,等巴克醒来时,我就问:
“巴克,你认得字吗?”
“认得。”他说。
“我敢打赌你不知道我的名字怎么写。”我说。
“我跟你打赌你难不倒我。”他说。
“好吧,”我说,“那就来吧。”
“乔——治——杰——克——逊,怎么样。”他说。
“好的,”我说,“你说对了,我还以为你不行呢。我的名字不那么难认——不用细想,就能脱口而出。”
我悄悄把它记下来了,很可能有谁叫我拼写出来呢,所以我就把它记熟了,能一口气说出来,好像说习惯了似的。
这家人家真是好极了,房子也是呱呱叫的。我过去在乡下从没见过这么好、这么气派的房子。前面的大门上没有铁栓扣,也没有包着鹿皮带子的木头门栓,那上面装着能转动的铜把手,就像城里的房子一样。他们的客厅里没摆床铺,连床铺的影儿都没有,可是在城里有些客厅还放了床铺呢。有一个很大的壁炉,炉底是砖铺的,他们喜欢往地砖上泼上水,然后用一块砖头去摩擦地砖,把它们擦得干干净净,通红通红的;有时候他们还用一种他们叫它作西班牙褐颜料的红色涂料洗刷地砖,就像城里的做法一样。他们还有很大的铜柴火架,上面可以放很大的劈柴。壁炉架当中搁着一座钟,钟的玻璃面下半截是一幅画,画的是一个小镇子;钟面的中央有个圆形,那算是个太阳;你能听见那幅画后面的钟摆在摆动。钟走得滴答滴答地响,好听极了;有时候来了个挑货郎担的,把钟给擦洗干净,把它收拾收拾好,它就会当当当地连敲一百五十下,才会累得不再响了。他们修好了钟还不收钱呢。
吔,这座钟两边还各有一只外国鹦鹉,好像是白垩土做的,涂得大红大绿的,花里胡哨。有一只鹦鹉旁边摆着一只陶瓷的猫,另外一只鹦鹉旁边摆着一只陶瓷的狗;你拿手按按它们就会吱吱地叫,但它们既不张开嘴巴,也没显出什么不同的样儿,或者高兴的样儿。它们的叫声是从底下发出的。在这些东西的后面摆置着两把展开的野鸡毛扇子。屋子当中摆了一张桌子,上面放了一个挺好看的陶瓷筐子,筐子里面摆着一些苹果、桔子、桃子和葡萄,堆得满满的,这些陶制的水果比真的还要色彩艳丽,漂亮可爱,但它们毕竟不是真的,因为有些地方的表皮脱落了,露出了里面的白垩土什么的。
这张桌子上铺着一块漂亮的油布,那上面画着一只红蓝相间的、展开翅膀的老鹰,周围还画满了花样。他们说,这都是大老远从费城买来的。另外还有一些书,在桌子的两角堆放得整整齐齐的。有一本书是大部头的家用《圣经》,里面尽是图画。还有一本是《天路历程》Pilgrim’s Progress:《天路历程》,是英国作家班扬(Banyan,1628—1688年)的宗教寓言小说,表现一个善良的人一生所走过的圣洁道路。,讲的是一个人离家出走的故事,但没有讲为什么。我总是把它拿来翻翻,讲的事倒是挺有趣的,就是不好读。还有一本书是《友谊的奉献》当时人们喜欢作为礼品相赠的一本书。,里面尽是些漂亮话和诗歌,不过我没读那些诗歌。另外还有一本是亨利·克莱Henry Clay:克莱(1777—1852年),美国爱国者和政治家,南北战争前数十年最有影响的领导人之一,曾任众议院议长、国务卿等职。的演说集,以及冈恩博士的《家庭医药须知》,里面告诉你人病了或死了该怎么办。还有一本赞美诗集和许多别的书。还有几把木条底板的椅子,都是挺结实的——不是那种当中凹下去或裂开了的破椅子,像破箩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