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教士说,“何必祈祷!您难道不是基督徒?”
“对不起!”奥梅说,“我赞赏基督教,它首先解放了奴隶,在世间引进了一种道德规范……”
“问题不在这里!所有经文……”
“哦!哦!说到经文,您不妨翻开历史书吧;我们知道,经文都被耶稣会士篡改过的。”
夏尔走了进来,往前走到床边,缓缓撩开帐幔。
爱玛的头侧在右肩上,嘴角张着,就像脸庞下部的一个黑洞;两个大拇指弯在手心里;眼睫毛上仿佛撒了一层白色粉末,眼睛开始蒙上一层薄纱般的灰白黏膜,就像蜘蛛在上面结了网。盖在她身上的单子,胸脯以下直至膝部凹陷下去,在脚趾那儿又隆起来。夏尔觉得,仿佛有个庞然大物,极其沉重地压在她身上。
教堂的钟敲响了两点。黑暗之中,从望台脚下传来河水潺之声。布尔尼贤先生不时大声擤鼻子,奥梅的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行啦,我的好朋友,”奥梅说道,“您走吧,此情此景让您看了伤心。”
夏尔一走,药剂师和本堂神甫又抬起杠来。
“读一读伏尔泰吧!”一个说,“读一读霍尔巴赫(霍尔巴赫(1723—1789),法国无神论哲学家,《百科全书》的重要撰稿人。),读一读《百科全书》吧!”
“读一读《葡萄牙犹太人信札》(为法国教士盖内所著(1769),反驳伏尔泰对《圣经》的抨击。)吧!”另一个说:“读一读前行政官尼古拉(尼古拉(1807—1888),法国天主教作家。)写的《基督教原理》吧!”
两个人都激动起来,面红耳赤的,双方自顾自同时说话,根本不听对方的。布尔尼贤因为对方如此放肆而愤慨;奥梅因为对方如此愚蠢而惊奇。两个人险些对骂起来,这时夏尔冷不丁又进来了。有种奇异的力量在吸引他,他总跑到楼上来。
为了看得真切些,他站到爱玛的对面,完全沉浸在这种凝视中,因为全神贯注,就不觉得痛苦了。
他想起一些有关强直症的传闻,还有磁气疗法(奥地利医生梅斯梅尔(1734—1815)首创的一种疗法。他认为,人可向他人传递磁气,用以治病。但医学界对他持否定态度。)的奇迹,心想精诚所至,兴许能让爱玛起死回生。有一次他甚至俯身对着她,低声呼唤:“爱玛!爱玛!”粗重的气息,把烛焰吹得颤巍巍地朝墙壁舔去。
天刚蒙蒙亮,包法利老太太就到了。夏尔拥抱她时,又是泪如泉涌。老太太像药剂师一样,提醒他要节省丧葬开销。夏尔听了大发脾气,老太太只好住口不说。夏尔甚至要老太太立刻进城,采买所需物品。
整个下午,夏尔一直独自待着。贝尔特给领到奥梅太太那儿去了。费莉西泰在楼上,跟勒弗朗索瓦太太一道,守在那间卧室里。
傍晚时分,他接待前来吊唁的客人。他站起来与客人握手,却说不出话来。大家依次坐在壁炉前,围成老大一个半圆。他们低着头,架着腿直晃,不时深深地叹息一声。人人都觉得腻烦之极,可就是没人先走。
奥梅九点钟又来了(两天来,净看见他在广场上来来去去),拿来一大包樟脑、安息香和香草,还带了满满一瓶驱除疫气的氯水。这时,女佣人、勒弗朗索瓦太太和包法利老太太,正围着爱玛忙乎,刚给她换好衣服。她们把又长又硬的罩纱牵下来,一直盖到她的缎鞋。
费莉西泰抽泣着说:
“啊!可怜的主子呀!可怜的主子呀!”
“你们看她,”客栈女店主叹息道,“还是那么秀气可爱!谁敢说,她不会马上起来。”
三个女人俯身给爱玛戴花冠。
需要把头稍稍抬起。这一来,就有一股黑水从嘴里流出来,好像又在呕吐似的。
“啊!天哪!当心长裙!”勒弗朗索瓦太太叫道,接着又冲药剂师说道:“您倒是帮帮忙呀。莫非您害怕不成?”
“我害怕?”药剂师耸耸肩膀顶了过去。“哼,这不!我在学药剂学那会儿,在主宫医院就见过死人!我们还在解剖教室调过潘趣酒呢!死人吓不倒哲学家,我甚至常说,想把遗体捐赠给医院,日后好为科学研究派上用场。”
本堂神甫一到,就问包法利先生情况怎么样了。听了药店老板的回答,他就说:
“您知道,刚受了这样的打击嘛。”
这时,奥梅就恭喜他,说他不像一般人,不会遇到丧失爱妻的问题。由此又发生了一场关于教士独身不娶的争论。
“因为,”药剂师说,“一个男人没有女人,是有违天性的!犯罪的事又不是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