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莱尔目送她离开房间,看着她随手把门带上,然后听到她走上那座通到维尔福夫人房间和她自己房间的小楼梯。瓦琅蒂娜刚走,努瓦基耶就示意摩莱尔过去拿那词典。摩莱尔过去拿了词典。瓦琅蒂娜已经教过他,所以摩莱尔很快就掌握怎样领会老人的意思。但是,他再怎么掌握方法,总得把26个字母先背上几个,再从词典里把每个词找出来,所以一直用了10分钟,才把老人心里想说的意思凑成一句完整的话:“把瓦琅蒂娜房间里的那只水杯和玻璃水瓶都拿来。”摩莱尔于是拉响绳铃,接替巴鲁瓦的那个仆人立即进来,摩莱尔以努瓦基耶的名义吩咐了几句。仆人不久就回来了,玻璃瓶和杯子都已经是空的了,努瓦基耶示意他有话要说。
“杯子和玻璃瓶怎么会是空的?”他问道,“瓦琅蒂娜说过,她只喝了半杯水。”
把这句话的意思领会清楚又用了5分钟。
“我不知道,”仆人说,“不过瓦琅蒂娜小姐的贴身女仆在小姐房间,说不定是她倒的吧。”
“您赶快去问她。”摩莱尔说,这一次他从眼神猜出了努瓦基耶的意思。
仆人退了出去,但他几乎马上又回来。“瓦琅蒂娜小姐去维尔福夫人房间是从她自己房间穿过去的,”他说道。“小姐正好渴了,就顺便把杯子里剩下的水都喝完了。玻璃瓶里的水,都让爱德华先生倒掉了,他想给他养的鸭子做个水塘。”
努瓦基耶这时好像孤注一掷的赌徒,不由得举目向天望去。接着,老人的双眼紧紧盯着房门,一刻也不离开。
刚才瓦琅蒂娜看到的果真是唐格拉夫人和她的女儿,仆人领她们进了维尔福夫人的套间,因为维尔福夫人已经吩咐过,说她在自己套间会客,所以瓦琅蒂娜先回她的套间再穿过去。她的房间和她继母的房间在同一层,中间只隔了爱德华的房间,唐格拉夫人和她女儿进了套间中的客厅,两人的神态好像在什么正式场合似地非常拘谨,看样子她们有重要的事要说。同在一个圈子走动的人,言行举止上有一点变化就能体会出来,维尔福夫人一看到客人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自己也就扮出一副正襟危坐的神态。这时瓦琅蒂娜走进客厅,于是大家又站起坐下行了一遍屈膝礼。
“亲爱的朋友,”男爵夫人说道,而边上的两位姑娘正手拉着手,“我带欧仁妮来,是为了最先告诉你们,我女儿将在近期内同卡瓦勒康蒂王子举行婚礼。”
唐格拉坚持称卡瓦勒康蒂王子,这位平民化的银行家认为用这个头衔比叫伯爵什么的更够味儿。
“那么,请允许我向你们表示诚挚的祝贺,”维尔福夫人说道,“显然卡瓦勒康蒂王子先生是位才华难得的年轻人。”
“请听我说,”男爵夫人微微一笑说道,“说句朋友间的知心话吧,您可知道,我们觉得这位年轻人还没有真正崭露头角呢,他身上有一点这种特殊气质,我们法国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位意大利或者德国绅士。而且从他言行举止看,他心地高尚,机智锐敏。至于这婚事是不是门当户对,唐格拉先生说,这年轻人的财产十分可观,这是他的原话。”
“另外,”欧仁妮一边翻阅维尔福夫人的一本画册,一边说道,“您不妨再加上一句,夫人,您就特别看中这年轻人。”
“呃,”维尔福夫人说,“我就不用问您是否看中了吧?”
“我?”欧仁妮说道,神情总是那样地骄矜,“噢,根本谈不上什么看中看不中的,夫人。我的志向不是束缚自己去料理那些家庭琐事,也不是不问男人是谁,自己只知道一团和气,百依百顺。我的志向是当个艺术家,我就有自己的心灵,有自己的人格,有自己的思想,终生自由自在。”
欧仁妮的话说得如此慷慨激昂,如此铿然有力,瓦琅蒂娜的脸上不由得泛起一阵红晕。这个荏弱胆怯的姑娘不可能理解一个姑娘怎么会有这样一种看似毫无女性羞涩的刚烈个性。
“再说,”欧仁妮接着说道,“既然我自己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最后总得结婚嫁人,我倒应该感激上帝才行,因为上帝至少先让阿尔贝先生对我睨而视之。要不是上帝的恩泽,今天我则是一个声名狼藉的人的妻子了。”
“这倒是真的,”男爵夫人极其天真地说道,这种天真在平民百姓中屡见不鲜,可是那些贵妇也不见得都能摒弃,所以在她们身上也会偶然看到这种天真,“这倒是真的,要不是当初莫瑟夫一家当断不断,我女儿就嫁给这位阿尔贝先生了。将军很想成了这门亲事,他甚至上门来强迫唐格先生许婚,幸亏没有答应他。”
“可是,”瓦琅蒂娜怯生生地说,“父亲的耻辱难道真的要影响到儿子吗?我认为在将军变节这件事上,阿尔贝先生完全是清白无辜的。”
“对不起,亲爱的朋友,”那位铁面无情的姑娘说,“阿尔贝先生自招痛苦,这也是咎由自取。好像他昨天在歌剧院向基督山先生挑衅,今天到了决斗的地点,他向基督山先生赔礼道歉了。”
“不可能!”维尔福夫人说道。
“啊!亲爱的朋友,”唐格拉夫人说,口气还是像我们刚才提到过的那样天真,“确有其事,德布雷先生亲口对我说了,道歉的时候他在场。”
瓦琅蒂娜也知道道歉的事,但她没有应声。一句话勾起了她的心事,这时她的心思回到努瓦基耶的房间,心里想着正在那儿等她的摩莱尔。她闷头只想着心事,一时竟顾不上谈话,连几分钟前人家说些什么她都想不起来。突然,唐格拉夫人用手推了一下她的胳膊,这才把她从沉思中唤醒。“有事吗,夫人?”瓦琅蒂娜说道,唐格拉夫人的手指刚碰到她身上,姑娘就像触电似地哆嗦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