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伯爵,他知道自己面临的危险吗?”
“不见得。”
“那得发发好心,跟他说一下。他一到我就对他说。”
这时,一位两眼炯炯有神,满头乌发,髭须油亮的英俊青年过来向维尔福夫人毕恭毕敬地一鞠躬。阿尔贝向他伸过手去,一边说道,“夫人,我有幸向您介绍,这是马克西米利安·摩莱尔先生,驻北非的骑兵上尉,是我国最优秀、最勇敢的军官之一。”
“我已有幸在基督山伯爵先生的奥特伊别墅与这位先生见过一面。”维尔福夫人说道,一面带着明显的冷漠神情转身离开。
维尔福夫人的回答,尤其是她说这话的那副腔调,不禁让可怜的摩莱尔感到寒心,然而他也得到了给他的报偿。他转过身,看到靠门一边墙角上的那张雪肤花貌,那对碧眼正睁大着,目光似乎平平淡淡,却又紧紧盯着他,那束勿忘草也缓缓地举到了唇边。摩莱尔心领神会,这是在向他打招呼,于是他两眼含着同样的神情,掏出手帕举到嘴边。空敞的大厅里,一边一个立着两座活生生的大理石雕像,大理石下的心都在怦怦狂跳,一时间他们忘掉了自己,或者更确切地说,在他们相互默默凝视的一时间,忘掉了周围的一切。这两尊相互痴情凝望的雕像是可以在那里伫立更长的时间,而且大厅里谁也不会注意到他们这时已是驰魂夺魄,但是就在这时基督山伯爵走了进来。
我们已经说过,基督山伯爵有他的魅力,真假如何姑且不谈,他不论在哪儿出现,总能吸引大家的注意。他之所以能吸引人,并不在于他的黑上装——当然,这衣服的剪裁确实是无可挑剔,但式样简朴,也不佩戴任何装饰品;也不在于他那件背心——虽然洁白如雪,但上面未绣一针一线;也不在于那条长裤——不宽不窄,正好把他那双大小适中的脚盖上。把所有的目光都吸引到他身上的,却是他那没有光泽的肤色和那波浪形的乌发,是他那安详泰然的脸庞,是他那深邃而忧郁的眼神,也是他那张嘴——不但扁薄清秀,而且孤芳自赏,极易显出倨傲蔑视的神情。
有的男人会长得更英俊,但不会有人比他更为意蕴(我们暂且用这个词来形容一下吧)。伯爵身上的一切都有其含义,有其价值。他又习惯于思索,而且有思必有得,因此他的容貌和表情,他那完全是漫不经心的动作又都是无比的翩翩自然和无比的坚韧刚毅。我们的巴黎社交界却又是这样离奇,要不是这一切蕴含着一段用巨大家产镀上金色的神秘经历,这一切或许还不会引起注意。
不管怎么样,他在众目注视下向前走,不时同边上的人招呼一下,最后走到莫瑟夫夫人身旁。莫瑟夫夫人正站在摆着鲜花的壁炉前,已从一面正好对着门的大镜子看到他进来,准备和他相见。莫瑟夫夫人脸上挂着微笑,朝他转过身,而他则弯身向莫瑟夫夫人一鞠躬。莫瑟夫夫人可能以为伯爵先说话,而伯爵则以为莫瑟夫夫人先说话,结果两人都默默等着,又都觉得再找句空洞无意义的话应付也不合适,于是彼此行礼之后,基督山就迈步向阿尔贝走去,阿尔贝张开双臂迎了上来。
“您见到家母了?”阿尔贝问道。
“我刚刚十分荣幸地向令堂致意,”伯爵说道,“但没有见到令尊。”
“您看!他正在那儿同几位大名人谈政治。”
“说真的,”基督山说道,“我现在看到的那边几位先生是名人吗?我可没有想到!是哪一方面的?您知道,名人有各种各样的。”
“首先有位学者。就是那位又高又瘦的先生,他在罗马郊外发现一种蜥蜴,脊椎骨比普通的多一节,他回来后向法兰西研究院报告了这一节发现,但是人家一直持有异议,不过最后这位又高又瘦的先生胜利了。这一脊椎骨在学术界引起了很大的轰动,这又高又瘦的先生原先只有骑士级勋章,现在又得了一枚四级荣誉勋位章。”
“好极了!”基督山说道,“我觉得授予这枚勋章是很有道理的。所以说,假如他再发现一节脊椎骨,可以授予他三极荣誉勋位章了吧?”
“有这可能。”莫瑟夫说。
“那么这一位,他别出心裁,怪里怪气地穿一件绣绿花的蓝上衣,他是什么人物呢?”
“穿这身怪衣服不是他自己的主意,那是共和国想出来的。您知道,共和国还讲点艺术,想给法兰西学院院士制作一套制服,于是请了达维德法国画家(1748—1825),曾任资产阶级革命初期的国民公会议员。设计了这服装。”
“啊,原来如此,”基督山说,“那么,这位先生是位院士?”
“他是上个星期当上院士的。”
“他有什么贡献?专长是什么?”
“专长?我想他能用细针穿刺兔子脑袋,能用茜草做鸡饲料,能用鲸须挑出狗的脊椎骨髓。”
“从这些专长看,他是自然科学院的吧?”
“不,他是法兰西语言研究院的。”
“法兰西语言研究院跟他研究的内容有什么关系呢?”
“我跟您直说了吗,好像……”
“他的研究使科学向前迈进了一大步,是吧?”
“不,他写得一手好字。”
“这样的事,”基督山说道,“一定会让那些被他用针刺透脑袋的兔子,被他用茜草染红骨头的鸡,被他挑出脊椎骨髓的狗洋洋得意一番。”阿尔贝哈哈笑了起来。“那么这一位呢?”伯爵接着问道。
“哪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