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点10分的时候,阿尔贝也回来了,他已是乐不可支。穿小丑服的女子又换上了农家女衣衫,当她与阿尔贝的马车贴面相遇的时候,她揭下了面具。她实在太美了。弗朗兹真心诚意向阿尔贝祝贺了一番,阿尔贝听这些恭维话,很有一副当仁不让的样子,还说从某些他人难以效仿的举止看,他已认出这位无名美人极有可能是贵族闺秀。阿尔贝决定明天给她写信。弗朗兹在听阿尔贝吐露隐情的时候,发现阿尔贝仿佛有什么事要求他帮忙,可又吞吞吐吐的不肯提出来。于是他决定成人之美,自己先来说明,为了阿尔贝的好运,一切牺牲只要他能做的,他决不推辞。阿尔贝再三推让,直到朋友交情上说得过去的时候,他才最后向弗朗兹说了实话,请弗朗兹成全他,明天把马车让给他一个人用。阿尔贝认为,那位美丽的农家女肯倾心揭下面具,功劳全在于弗朗兹不在旁边。读者会知道,弗朗兹不会自私到在一场奇遇的中途阻挡阿尔贝,况且这奇遇对阿尔贝来说,不但痛快淋漓,撩起了他的好奇心,而且使他兴致勃勃,满足了他的自尊心。弗朗兹很清楚,他那位可敬的朋友心里藏不住事,一定会一五一十地把前后经过告诉他。这两三年来,弗朗兹虽然游遍了意大利,但从不曾有机会编织这花前月下的故事,能听听这种美事的来龙去脉,对他来说倒也未尝不可。这样,他答应阿尔贝,明天一天他在罗斯波丽宫的窗口看看就行了。
第二天,他果然看到阿尔贝兜了一圈又一圈。阿尔贝捧着一大束花,显然他要用花束来传递情书。如果说起初只是可能,后来则是确信无疑的了。因为这束花很好认,是一束扎成小环的白色山茶花,弗朗兹后来看到这花已到了一位身穿玫瑰红绸缎小丑服的美貌动人的女子手上。所以这天傍晚阿尔贝不只是喜气洋洋,而简直是晕头晕脑了,他相信那位无名美人将会如法炮制给他送来回音。弗朗兹已料到他的心意,于是告诉阿尔贝说,狂欢的喧闹声已经听厌了,明天一整天他想再看看纪念册和写些笔记。阿尔贝没有料错,因为第二天傍晚他来到弗朗兹房间的时候,弗朗兹看到他凫趋雀跃,手指捏着一张方纸片的角,机械地摇晃着那纸片。
“怎么样,”阿尔贝说道,“我没有说错吧?”
“她回信了吗?”弗朗兹喊道。
“请念吧,”阿尔贝说这几个字的语气简直无法描述。弗朗兹接过纸条,念道:
星期二晚上7点钟,请在蓬特费希街对面下车。一个罗马农家女会过来夺您的长命烛,请跟她走。为使该女认出您,当您来到圣佳科莫教堂台阶第一个踏级时,应在您小丑上衣肩头扎一条玫瑰色缎带。星期二以前暂不见面。忠贞并谨慎。
“怎么样?”弗朗兹一读完,阿尔贝就问道,“有何感想,我亲爱的朋友?”
“我看,”弗朗兹回答道,“进展到这地步,完全是风流韵事一桩了。”
“我也这样想,”阿尔贝说道,“恐怕勃拉西亚诺公爵的舞会只能是您一个人去了。”
原来这一天上午,弗朗兹和阿尔贝都收到了罗马这位著名银行家的舞会请柬。“请您注意,我亲爱的阿尔贝,”弗朗兹说道,“罗马所有贵族都会去公爵府上的,假如您那位无名美人真是大家闺秀,她就不会不去露面。”
“不管她去不去露面,我对她的看法不变,”阿尔贝接着说,“那封信您念过了吧?”
“是的。”
“您知道意大利有产阶级的妇女所受的教育是多么不完整?”
“是的。”弗朗兹仍然只是应了一声。
“那好!再念念这封信,看看这一手字,再给我找一找有没有文句不通或拼写不对的地方。”
“您生来命好。”弗朗兹说,一边把那纸条重新还给阿尔贝。
“您随便笑吧,想开什么玩笑都可以,”阿尔贝接着说道,“我堕入情网了。”
“噢,我的上帝!您说得我心慌意乱的,我看不但去公爵府上的舞会是我一个人,就是回佛罗伦萨也只有我一个人了。”
“假如我这位无名美人不但花枝招展,而且温柔可爱,我可以告诉您,那样的话,我在罗马至少还要住上六个星期。我太喜欢罗马了,再说,我对考古学一向极有兴趣。”
“行了,再有一两次这样的相会,我看您很有希望当上考古学会的会员了。”
无疑阿尔贝很想严肃认真地谈谈他当学会会员的资格问题,但这时来人通报晚餐已经准备好。对阿尔贝来说,艳福和口福互不抵触,他立即同弗朗兹一起奔向餐桌,至于学会会员资格的讨论,晚餐以后再说了。用完晚餐,又来通报基督山伯爵来访,两位青年已经有两天没有看见他了,帕斯特里尼老板说,他有事去了一趟契维塔韦基亚。他是昨天傍晚走的,一个钟头以前刚回来。
伯爵的样子和蔼可亲。或许是他为人老成持重,也可能是,他说话尖刻,虽然已有两三次显出他天性苛酷,但是真能激起他这种禀性的机会还不曾有过,总之,他跟一般人几乎没有什么不同。对弗朗兹来说,此人确实是个谜。伯爵不可能料想不到弗朗兹认出他,可是他们重新相逢以来,他嘴里从未吐露过只言片语,说他记得在别的什么地方曾见过弗朗兹。然而弗朗兹虽然很想对他们以前的相逢暗示几句,但他生恐一经说出,会引起伯爵不高兴,而伯爵对他和他的朋友又是这样情至意尽,所以他一直克制着不说,也就同伯爵一样,采取了谨慎克制的态度。伯爵听说这两位朋友曾经想在阿根廷大剧院定一个包厢,但是人家回答说包厢都已租完了,于是他把自己包厢的钥匙给他们带来了。至少从表面上看,这是他此次来访的用意。弗朗兹和阿尔贝推托了一番,说伯爵自己反而不能用,他们于心不忍,但是伯爵说今天晚上他去帕里剧院,如果他们不用他在阿根廷大剧院的租包厢,那也是白空着。这么一说,那两位朋友也就不再推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