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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锤刑(5)

两名犯人向断头台慢慢走去,随着他们渐渐走近,他们的脸部轮廓也渐渐可以看清。佩皮诺是一个漂亮的年轻人,二十四五岁的样子,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目光嚣张而粗犷。他昂着头,像是在窥测风向,想弄明白救他命的人会从哪一边赶过来。安德拉是个矮胖子,一副卑鄙残忍的样子,看不出究竟多大年纪,可能在30岁上下。坐牢以后胡子从未修理过,这时脑袋搭在肩膀上,两腿已经直不起来,整个人似乎已是魂飞魄散,只是随着一种机械动作而驱动。

“我似乎记得,”弗朗兹对伯爵说道,“您曾告诉我说只处决一个人。”

“我对您讲的是实话。”伯爵冷冷地回答道。

“可是押过来的犯人是两个。”

“不错,但是这两个之中,要死的只有一个,另一个活的年头还长着呢。”

“我觉得,如果有什么缓刑令下来,可没有时间再可耽搁了。”

“是呀,那不是来了,您看!”伯爵说道。

果然,就在佩皮诺走到断头台脚下的时候,一个像是来迟了的苦修士穿过人群走来,一路不见任何士兵出来阻拦,他走到苦修士的主事前面,交给他一张一折四的纸片。急切的佩皮诺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苦修士主事打开纸条,读了一下,然后高高举起手来。“赞美我主!赞美教皇陛下!”他扯大嗓门琅琅有声地喊道,“有令特赦犯人一名。”

“特赦!”广场上响起一片喊声,“有特赦令下来啦!”

一听到特赦两字,安德拉像是猛地蹦了一下,头也高高扬起。“赦谁?”他喊道。

佩皮诺却依旧木头人儿似的一声不吭,但嘴里直喘着粗气。

“罗卡·帕里奥里,即佩皮诺获赦免死。”苦修士主事说,接着他把赦免书交给宪兵队长,队长读完后又交还给主事。

“赦佩皮诺!”安德拉喊道,他已从刚才那种近似昏沉麻木状态中完全清醒过来,“为什么赦他不赦我?我们应该一起死,原先对我说好他在我前面先死的呀。不能只让我一个人死,我不想一个人死,我不答应!”他从两个教士挟着他的手臂中挣脱出来,一边挣扎拧着身子,一边咆哮着,发疯一般地竭力想扭断手上绑着的绳子。刽子手打了一个手势,两名助手从断头台上跳下,紧紧把犯人挟住。

“怎么回事?”弗朗兹问伯爵。刚才说的都是罗马土语,所以弗朗兹没有完全听懂。

“怎么回事?”伯爵说道,“您还不清楚吗?这个人快要死了,现在他气涌如山,因为他的同难人不与他同归于尽了。假如任其恣意妄为,他一定会用指甲掐,牙齿咬,把那人撕得粉碎,决不肯让那人继续享受天年,而他本应该是一命归天。啊,人呀,人呀,正如卡尔·莫尔所说,人竟同鳄鱼毫无二致。”伯爵双手捏成拳头向人群伸去,一边大声说道,“我太了解你们了,不论什么时候,你们是从不自惭形秽的。”

这时安德拉已滚在地上的灰土中,同刽子手的两个助手扭成一团,嘴里一直嚷着:“他也得死,我要他死!不能只杀我一个人。”

“看看吧,”伯爵握住两个青年的手,接着说道,“看看吧,平心而论,我觉得这真是怪事。这人本已是听天由命,就要上断头台,即将可耻地死去,真的,他本来是会服服帖帖、无怨无悔地死去,你们知道是什么又赐予他力量?你们知道是什么使他心安理得?你们知道什么使他把受惩处的下场当成了蒙难?那是因为原先还有一个人同他一起担惊受怕,因为还有一个人将与他一起死,因为还有一个人在他之前先死。牵上两只羊或两头牛去屠宰场,让其中的一只知道它的同伴可以不死,羊会高兴得咩咩叫,牛会喜幸得哞哞直吼。但是人,上帝按照自己形象创造出来的人,上帝给他规定的第一条,而且是唯一的,至高无上的信条,就是要爱众人,上帝给他声音以表达思想,当他得知同伴可以不死的时候,他喊出的第一个声音是什么呢?是破口大骂。多么光荣啊,人,这大自然的杰作,这万物之灵!”伯爵接着哈哈大笑起来,但又笑得令人栗栗危惧,看得出来,他一定受过非常痛苦的煎熬,所以才笑成这副样子。

场上的搏斗尚未停息,看了真是可怕。刽子手的两个助手正抬着安德拉走上断头台,人群中没有一个人是向着他的,只听得万众一声地喊着:“砸死他!砸死他!”

弗朗兹吓得赶紧向后靠,但是伯爵一把抓住他,不让他离开窗口。

“您为何这样?”伯爵对弗朗兹说道,“怜悯吗?当然,这也未尝不可。然而,假如您听到有人喊打疯狗,您就会拿上枪,向大街冲去,毫不手软地把那可怜的畜生一枪打死,它的罪过无非是被另一条疯狗咬伤过,现在也要咬人罢了。但是您可怜的那个人,谁也没有咬他,他反倒杀害恩人,只是他的手被捆住了,他才不能再来杀人。然而,他竭力挣扎,为的是要看到他在狱中的同伴,他的难友与他同归于尽!不,决不可怜悯。看看吧,看下去吧。”

其实这个时候已用不着再多说什么,因为弗朗兹似乎被那可怖的影像所慑服。刽子手的两个助手早已把安德拉拖到断头台上,不管他怎么挣扎,怎么咬,怎么喊,那两人已把他按住跪下。这时,刽子手已站到一旁,举着铁锤,接着他示意了一下,两个助手朝边上躲开。犯人想挣扎站起来,但他来不及了,铁锤已朝他左脸的太阳穴砸了下来,只听得又沉又浊的扑腾一声,犯人像条牛似的扑面倒了下来,接着一个反弹仰身躺在台上。刽子手摔掉铁锤,抽出挂在腰间的刀,一下把喉咙割开,又立即跳到那人的肚子上,用脚踩起来,踩一下,犯人的脖子上便喷出一股鲜血。

这个时候弗朗兹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他往后退去,昏昏沉沉地倒在一张椅子上。阿尔贝双目紧闭,人虽然还站着,但两只手紧紧抓住窗帷。伯爵如同叛逆的天神,仍得意洋洋地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