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说,复仇!”弗朗兹说。
不知其名的主人紧紧盯着青年,似乎要望穿他的心底和脑海。“为什么是复仇?”他问道。
“因为,”弗朗兹回答道,“从您神情看,我觉得您像是一个遭到社会迫害,现在铁面无情,要向社会算账的人。”
“哦!”森巴笑着说道,他笑得很怪,露着他那雪白锐利的牙齿,“您没有说对。如您现在所见,我应算是慈善家,或许哪一天我会去巴黎,同阿佩尔法国工业家(1749—1841)。先生和那穿蓝大衣的人似影射当时的法国国王路易·菲力浦(1775—1850)。竞争一番。”
“您是第一次去巴黎吧?”
“噢,我的上帝,是的。我显得缺少好奇心,是不是?但我可以明确告诉您,我之所以迟迟未去,这不是我的过错,但迟早会成行的。”
“您是不是准备不久就去吗?”
“我也不晓得,看情况而定吧,可是这情况又是那样变化莫测。”
“我希望您去的时候我也在那儿,我一定尽我所能来报答您在基督山的盛情款待。”
“我一定非常乐于请您帮忙,只是,假如我去那里,我可能隐姓埋名。”
他们一边说一边用晚餐,但是这晚餐好像只是为弗朗兹准备的,因为这位不知其名的东道主在这丰盛的筵席上只稍微动了动一两道菜,而他的不速之客却是美美地享用了一番。最后阿里端上尾食,说得更确切些,是从石像的手上取下水果篮,然后端到餐桌上。他又在两只篮子中间放上一只镀金的银杯,杯上的盖子也是镀金的银器,阿里端杯上来的神态引起了弗朗兹的好奇心。弗朗兹于是揭开盖子,看到杯里是一种暗绿色的糊汁,有点像当归酱,但他一点也认不出这是什么东西。他把盖子重新盖好,他揭开盖看等于同没有打开盖不看一样,他对杯里的东西完全是一无所知,于是把眼光投向他的东道主,只看到东道主正为他那沮丧茫然的神情而微微发笑。
“您不知道这杯里的甜食是什么东西,”主人说道,“所以觉得很新奇,是不是?”
“是的,我承认。”
“呃,这种绿果酱是地地道道的,由青春女神赫柏献给主神朱庇特享用的神浆。”
“但是,”弗朗兹说道,“这种神浆既然落到凡人手中,无疑就失去了它在天上的尊号,现在应有一个人间的名称。用句俗语来说,这是一种药剂,我并不感到有多大兴趣,不过它叫什么名呢?”
“啊,这恰恰说明,追本溯源我们都是凡夫俗子。”森巴大声说道,“我们常常和幸福擦肩而过,但是我们既没有看到幸福,也不去注意幸福,或者,我们虽然看到了,也注意到了,但仍不认得幸福为何物。您是不是一个讲究实利的人?是不是以黄金为自己崇拜的神?尝尝这个吧,于是秘鲁、居扎拉特以及戈尔孔德的金矿全都为您打开。您是不是一个富于想像的人?是不是诗人?尝尝这个吧,于是能与不能的界限消失,茫茫无穷向您敞开,您可以无拘无束,尽情地在漫无边际的梦幻中遨游。您是不是一个雄心勃勃的人?是不是想往世上的一切荣华?还是请尝尝这个吧,一个钟头之后,您就是一位国王了,您的王国不是一个藏于欧洲某个角落的某个小小王国,诸如法兰西、西班牙或英吉利此类国家,您是世界之王,宇宙之王,万物之王。您的宝座耸立在撒旦掳掠耶稣的那座高山之上,您既不必向撒旦称臣,也不会被迫去吻他的魔爪,然而您就是世上万邦之尊。我所要献给您的东西是不是非常诱人?您说呢?这不是轻而易举,伸手即可得的事吗?因为只要这样做就可以了,请看……”说着,他把这装有被他如此赞美的食品的镀金银杯盖子揭开,用咖啡匙舀了一匙神浆,举到唇边,然后眯着眼,后仰着头,细细地吞咽。弗朗兹静静看着他享用他那心爱的珍品,然后当看到他稍稍恢复常态时,说:“可是,这么珍贵的肴馔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您有没有听说过那‘山中老翁’?”东道主问他道,“就是那个吩咐暗杀菲力普·奥古斯都法国国王(1165—1223)。的老翁?”
“当然听说过。”
“很好,您知道,他统治着一片富庶的山谷,山谷两旁是巍然高耸的大山,他那别致的大号就是由此得来的。山谷中有这‘山中老翁’哈桑·萨巴赫伊斯兰教什叶派中始于11世纪的暗杀派的创始人。培植的座座美丽花园,每座花园里都有孤亭小阁。他在这些亭台楼阁中接见他的宠儿,据马可孛罗说,‘山中老翁’在那儿让他们尝一种草,吃下以后他们就飞升到乐园,那儿有鲜花常开不败的绿树,四季常熟的鲜果,永世不变的童贞女。于是这些年轻人一个个快乐至极,都以为这一切千真万确,其实只是黄粱一梦,但是这梦是这样甜美,这样醉人,这样痛快淋漓,以致谁把梦赏赐给他们,他们就死心塌地投靠谁,像服从上帝一样听命于他。叫他们杀死谁,纵使天涯海角,他们也会去杀害那倒霉的人。他们即便受尽折磨已是奄奄一息,也决无怨言,因为他们一心以为死只是一种过渡,正好去他们已从那圣草领略了的极乐世界。现在放在您面前的正是这圣草。”
“啊,”弗朗兹喊道,“这是印度大麻!我知道这东西,至少知道它的名称。”
“您完全说对了,阿拉丹老爷,这是印度大麻,是亚历山大出产的,阿布戈提炼的最好最纯的大麻精。阿布戈是举世无双的大麻精制作高手,真应该为他建座殿堂,上面镌刻这么几个字:‘全世界感恩的人谨献给销售幸福的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