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圆石下面原来是一块圆形的平地,上面铺了一块四方的石板,石板正中间有一个铁环。唐泰斯又喜又惊,不禁大喊一声,想不到第一次尝试就大功告成,他很想接着干下去,但是两腿在哆嗦,心脏在怦怦剧烈跳动,两眼感到灼痛,一片模糊,他只得停了下来。然而停下歇一歇的念头转瞬即逝,爱德蒙把杠棍插入铁环,用力一撬,石板被撬动掀开,下面是一道陡坡,有点像扶梯,再往下是越往里越发黑的洞穴。要是换了别人,一定会高兴得大喊大叫,急忙向洞穴冲去。但是唐泰斯却猛地停下,他脸色发白,反而迟疑不决了。
“嗨,”他对自己说道,“得像个男子汉,我对逆境早已习惯,决不能被失望压跨。不然,我吃了那么多的苦头也实在太冤了!如果由于希望而心脏过于膨胀,但喘息依旧那样平静,心脏就会碎裂,就会回到并且永远陷于冷酷的现实中去。法利亚只是做了个梦,红衣主教斯帕达根本没有在这洞里藏什么财宝,或许他根本没有来过这儿,即使他来过,恺撒·波日亚这个胆大如斗的冒险家,这个贪得无厌,可悲可怜的窃贼也一定会接踵而至,找到斯帕达的足迹,跟我一样寻到这里,跟我一样掀开这块石板,然而在我之前下到洞里,不给我留下任何东西。”
片刻之间他木然不动,他在沉思,两眼紧紧盯住那阴森,深不可测的石洞口。“既然我不再指望得到什么,既然我想明白了,再抱什么希望简直就是发疯,那么我再去冒险一番不过是好奇而已。”
他依然木然不动,依然在沉思。“是的,是的,这是一场冒险,这强盗国王一生的是非功过中有这冒险的一席之地,在这一连串的怪事中也有这冒险的一份。这国王一生诡计多端,极为复杂,其实也都是由这冒险衍变,而这样一件事虽然令人难以置信,但必定同别的事裹缠在一起。是的,波日亚曾在某个夜晚来过这里,一手举着火炬,一手拿着剑,离他20步远的地方,或许就在这块岩石下,站着两个阴森可怖的卫兵。卫兵守望着陆地、天空和海洋,而波日亚就像我过一会儿要下去的那样,早已下到洞中,用他可怕的手臂举着的火炬驱赶黑暗。”
“恺撒·波日亚让那两个卫兵知道了他的秘密,后来他是怎么处置他们的呢?”唐泰斯自问道。
“怎么处置?”他微微一笑,自言自语地回答道,“像埋葬阿拉里克西奇特国王(390—410),怕死后墓地被盗,下令把他葬于河床下。一样给他们送了葬。”
“但是,假如他来过,”唐泰斯又想道,“他一定会发现宝藏并且把它卷走。波日亚既然把意大利比作卷心菜,想一片一片剥着菜叶生吃,他就非常清楚怎样使用时间,当然不会再去浪费自己的时间,把那块大石头搬回原处。”
“还是下去吧。”
于是,他下到洞中,嘴上挂着怀疑的微笑,而且喃喃地说着人生哲理中最绝妙的两个字:或许!……岩洞中并不像唐泰斯料想的那样漆黑一团,空气也并不浓浊,他看到一缕淡光照得洞中微微发蓝。空气和光线并不只是从他刚才挖开的洞口透进来,而且还从岩石上不知什么地方的,露在外边地上的裂缝中穿透进来,透过裂缝还能望见蔚蓝的天空和绿色的橡树枝以及匍匐在地上的带刺的荆棘在摇曳。洞里温暖而不潮湿。有一股香味而不难闻,温度比岛上略低,光线同阳光相比则略暗而偏蓝。我们说过,唐泰斯早已习惯在黑暗中看东西,他下到洞中仅几秒钟就看清了洞穴深处的各个角落。石洞壁是花岗岩,表面闪闪发光,倒像是钻石似的。“嗨,”爱德蒙微笑着说,“这大概就是红衣主教留下的全部财宝了,这位善良的长老梦见了这些辉耀的岩壁,便想入非非寄以厚望。”
然而唐泰斯想起了他早已背熟了的遗嘱上的话:“宝藏于第二穴洞之深角。”他现在来到的只是第一个洞穴,必须把第二个洞穴的入口找出来。于是他开始寻找。这第二个洞穴自然应该伸到岛里边,他从底下的石头查起,觉得有一面石壁上似乎应该有洞口,只是为了预防万一又伪装起来,他在石壁上敲了敲。一敲下去十字镐当啷一声,岩石也被敲得发出一声沉浊的声响,听到这样沉闷的声音唐泰斯急得额头直冒汗。但是他并不气馁,敲着敲着终于觉得这花岗岩壁上有一段发出的声音比较低沉,他急忙上前仔细查看,凭着囚徒所特有的感觉,发现了常人根本不可能察觉到的东西,洞口很可能就在这段岩壁上。
但是,为了避免徒劳无益的傻事,唐泰斯同恺撒·波日亚一样,也计算过时间的价值,他用十字镐又去另外几面石壁,用枪托敲地,遇到可疑的地方便拨开石子,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现,什么也没有查出来,于是回到刚才那段石壁前,听那让他感到欣慰的声响。他又敲了一下,这一次用力较大。这时,事情就大不一样了。十字镐连敲几下之后,岩壁上有一层像作壁画衬底用的砂浆微微卷起,接着掉在地上摔成鱼鳞般的小碎片,露出一块乳白色的软石,大小同一般方石差不多。当初,这洞口是用另外一种质地的石块堵上,上面抹上刚才说的那种砂浆,最后在砂浆上涂上一层模仿花岗岩的晶莹发亮的色彩。唐泰斯用十字镐的尖头砸这墙脚,一下打进一寸法寸,约合27.07毫米深,要挖就应该从这儿下手。
人的身上有一种奇特而神秘的现象,说明法利亚没有判断错的证据越多,本应该更使唐泰斯踏实下来,然而他心里却越来越虚,疑团则越来越大,几乎到了泄气的地步,刚才的探索本应该给他增添新的力量,结果反而把他最后剩下的一点力气都抵消了,往下砸的十字镐几乎从手中脱落。他把镐放地上,擦了擦额头,然后回到洞外,还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说什么到上面来想看看是否有人在窥伺,但实际上是因为他觉得快要昏倒,上来透透空气。小岛上不见人影,升上天顶的太阳似乎用它的灼热的火眼直盯着小岛,远处几艘小渔船在蓝宝石般的大海上破浪疾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