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1932年1月28日,日寇突然炮轰上海闸北,引起“淞沪之战”,鲁迅的家处在炮火下,屋宇震动,玻璃炸碎,直到2月6日才在友人的协助下离开火线避难。
②《作家》《中流》上海的文学期刊。《作家》月刊,1936年4月创刊,11月休刊。《中流》半月刊,1936年创刊,次年8月停刊。
有一天,一个眼睛好像金鱼眼睛的人,在黑板上写着:鲁迅先生大骂徐懋庸①,引起了文坛一场风波茅盾起来讲和这字样一直没有擦掉。那卷发的,小小的,和中国人差不多的教员,他下课以后常常被人团聚着,谈些个两国不同的习惯和风俗。他的北京话说得很好,中国的旧文章和诗也读过一些。他讲话常常把眼睛从下往上看着:
“鲁迅这个人,你觉得怎么样?”我很奇怪,又像很害怕,为什么他向我说?结果晓得不是向我说。在我旁边那个位置上的人站起来了,有的教员点名的时候问过他:“你多大岁数?”他说他三十多岁。教员说:“我看你好像五十多岁的样子”因为他的头发白了一半。
他作旧诗作得很多,秋天,中秋游日光,游浅草,而且还加上谱调读着。有一天他还让我看看,我说我不懂,别的同学有的借他的诗本去抄录。我听过了几次,有人问他:“你没再作诗吗?”他答:“没有喝酒呢。”
他听到有人问他,他就站起来了:
“我说先生鲁迅,这个人没有什么,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他的文章就是一个骂,而且人格上也不好,尖酸刻薄。”
他的黄色的小鼻子歪了一下。我想用手替他扭正过来。
一个大个子,戴着四角帽子,他是“满洲国”的留学生,听说话的口音,还是我的同乡。
“听说鲁迅不是反对‘满洲国’的吗?”那个日本教员,抬一抬肩膀,笑了一下:“嗯!”
①指因国防文学和民族革命战争大众文学两个口号之争而引起的争论,事情指的是鲁迅作《答徐懋庸并关于抗日统一战线问题》一文。“大骂”的说法显然是错误的。
过了几天,日华学会开鲁迅追悼会了。我们这一班中四十几个人,去追悼鲁迅先生的只有一位小姐。她回来的时候,全班的人都嘲笑她,她的脸红了,打开门,用脚尖向前走着,走得越轻越慢,而那鞋跟就越响。她穿的衣裳颜色一点也不调配,有时是一件红裙子绿上衣,有时是一件黄裙子红上衣。
这就是我在东京看到的这些不调配的人,以及鲁迅的死对他们激起怎样不调配的反应。
1937年8月22日。
(原载1937年10月16日《七月》第五集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