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跪在地上捡金币，连滚到坐椅下的都拾起来，最后还把滚到旁边远一点地方的也都一一找了回来。等那小小的皮口袋重新装满，他便一言未说把口袋递给夫人，然后回到车厢另外一个角上坐下。
“他们两人谁也不动弹。她木然呆着，默不作声，刚才一阵恐惧，这时她还觉得浑身发软，不过心情慢慢平静了下来。至于他，绷着脸，板着身，什么动静都没有，总是直直地坐在那儿，两眼直勾勾地朝前望着，脸色刷白，简直就像已经死了似的。她时不时地朝他迅速瞟一眼，又连忙把眼光转开。只见这人30上下，长得很英俊，看模样完全像是位绅士。
“火车在墨黑的夜色中疾驶，凄厉的汽笛声直刺夜空，有时徐徐行驶，接着又全速飞驰。但是火车又蓦地放慢车速，鸣响几声汽笛，最后完全停了下来。
“伊凡来到车厢门口听候吩咐。
“这时玛丽伯爵夫人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她朝那位奇怪的旅伴最后打量了一番，然后又凶又狠地对跟班说：
“‘伊凡，你回伯爵那儿去，我这儿可以不用你了。’
“仆人茫然失措，瞪大了眼喃喃说道：
“‘可是……夫人……’
“她却接着说：
“‘不，你不用来了，我已经改变主意。我想你还是留在俄国吧，这钱是给你回去路上用的，把你的帽子和大衣给我。’
“老仆人惊得目瞪口呆，摘下帽子，又把大衣递了过去，一声不吭照着主人的意思做。主人的想法说变就变，每次心血来潮都是不得不听，这样的事他早已习以为常了，这时他也只是噙着眼泪走开而已。
“火车又开了，朝国境线驰去。
“这时玛丽伯爵夫人对旁边那人说：
“‘这些东西给您，先生，您现在叫伊凡，是我的仆人。我会帮您，而且只有一个条件，就是您永远不要对我说话，不管是感谢我，还是别的什么，一个字都不许说。’
“陌生人只是欠身一鞠躬，一句话也不说。
“不一会儿火车又停下，身穿制服的官员登上车厢检查。伯爵夫人把证件递给他们，指着在车厢后面角落上坐着的那人说：
“‘他是我的仆人伊凡，这是他的护照。’
“火车又启动了。
“整整一个夜晚他们面对面地呆着，两人谁也不说话。
“第二天早上，火车停靠德国的一个车站，陌生人下车，接着又站在车门旁边说：
“‘请原谅，夫人，我违背了不说话的诺言，不过既然是我逼走了您的仆人，理应由我来替代他。您有什么吩咐吗？’
“她淡淡回答说：
“‘去把我的使女叫来。’
“他离开车厢，接着就消失不见了。
“她下车去餐厅，发现那人正远远地望着她。他们都来到了芒通。”
二
说到这儿大夫停了一下，然后接着讲：
“一天我正在诊所看病，忽然看见进来一个高个子年轻人，他对我说：
“‘大夫，我来向您打听玛丽·巴拉诺娃伯爵夫人的情况，我是她丈夫的朋友，不过她不认识我。’
“我回答说：
“‘她的病已经治不好了，不可能再回俄国。’
“那人蓦地啜泣起来，接着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开，仿佛喝醉酒似的。
“当天晚上我就告诉伯爵夫人，说有一个外国人过来向我打听她的健康状况。她显得很激动，一五一十对我讲了刚才我说给各位听的这段故事。最后她说：
“‘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现在他却像我的影子似的，总在我后面跟着。我每次出去都会碰见他，他总朝我看着，神情非常古怪，但他从不同我说一句话。’
“她思索了一下接着又说：
“‘您看吧，我敢打赌，现在他准在我的窗户底下。’
“她从躺椅上站了起来，过去拉开窗帘指给我看，窗下果然是来找过我的那个人，他正坐在便道的长凳上，举眼望着旅馆。他看见我们，便站起来走开了，中间连头都不回一下。
“就这样，我亲眼目睹了一件令人惊讶而又悲怆凄恻的事，看到了两个互不相识的人却在默默相爱。
“他爱她，真诚恳挚，仿佛得救后的野兽感恩图报，至死忠贞不二。他知道我已经猜出他的心思，于是每天都来问我：‘她好吗？’有时他远远看她走过，见她日渐虚弱苍白，每次他都会极其伤心地哭泣起来。
“她对我说：
“‘这人很特别，我只同他说过一次话，可我觉得认识他似乎已经20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