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带的道路高低不平,一个山岭连着一个山岭,他骑车下得一个大坡,便看到道路左侧有一片茫茫水面,那是赵家夼水库。水库阴沉沉的水面与阴沉沉的天空在远处连成一片。疾速行驶的国祥突然手脚并用刹住车子,下车后他将车子支在路边,然后沿一条几乎被野草覆盖的路径向水库边走去。一会儿工夫他的鞋和裤脚都湿了,凉凉的使他感到很难受。他后悔没从两块麦地之间的田垄上走。不知怎的这时他想起那句“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的成语。他知道已经湿了鞋就无须顾及什么了,大踏步地从草丛中间穿过。他看见远处一个男孩子挥舞着刀割青草,那是喜在水边生长又喜被牲口吃的青葱的芦苇。他朝割草的孩子喊声喂。小孩停下镰刀朝他观望。他问道:养鱼的还是那老哑巴吗?小孩子不答。他再抬高声音问:养鱼的还是那个老哑巴吗?小孩这遭听见了,他说是老哑巴。接着又问句:你找老哑巴干啥呢?他说有事。心里却想咋连小孩子什么事都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呢?他匆匆向前走了,快到水库边儿已经没有麦地了,两边全是半人高的芦苇,看到芦苇那蓬勃向上的长势会使人感到生命的昂扬而不忍砍割。而事实上这种砍割从未幸免。愈走近水边水气便愈加浓重,散出一股淡淡的腥味,是鱼腥味儿。他终于走出了芦苇丛,刚才被两道苇墙遮成窄窄一溜的水面迅即向两边扩展开,又变成茫茫的一片了。不知怎么这片无声的大水突然使他生出一种畏惧,这瞬间他感到自己是站在天涯海角,孤立无助。他缩回眼光,看到了搭在水边高处的一座低矮草棚——养鱼人老哑巴的领地。草棚孤零零屹立水边,破烂不堪一无生气。不见老哑巴的身影。他朝草棚走过去,边走边吆:有人没有?没有应声。他再喊,还没应声。这时他一下子意识到自己的荒谬:那养鱼人是个又聋又哑的正宗聋哑人,喊破嗓子他也是听不见的。他走到草棚门前,抬手敲门,没人应,他刚要再敲,抬起的手却拍在自己的脑门上,他又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荒谬:老哑巴听不见喊声敲门声也同样听不见的。他就用手推门,推不开。他怔了一下神,再定睛一看,他看见门上挂着一把大锁,这般赫然一锁怎么竟大睁着眼看不见呢?他感到愕然,感到不可思议。他的眼光回到茫茫水面,怅然若失。老哑巴今天是见不上了,怎么竟这般的事事不顺呢?他沮丧地转身往回走去,他知道向老哑巴请教的事只能等到以后了。他又走进了芦苇丛中,他心里想着将村外的那座水塘承包养鱼的事,如能承包到手就干脆辞职,他想。其实从兄弟死后他便告诉自己不能再教书了,连自己的亲兄弟都没教育好,还有什么脸面教别人家的孩子呢?在别人眼里那不仅仅是误人子弟而是害人子弟了。书是一定不能教下去了。能养鱼最好。改日专程来向老哑巴讨教……国祥这么想时却突然在芦苇丛中站定,直挺挺地站定,尔后是一脸的怒气,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他像法官审讯犯人那般质问自己:你个鸡巴人今个是昏了头咋的,你向一个又聋又哑的人请教他又能告诉你什么呢?你说说他又能教给你什么呢?他怨怒难消,又继续质问下去:你他妈今个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荒谬事接二连三地出,就像掉了魂儿一般,好像死了的不是兄弟国瑞而是你自己。
国祥重新上路天色更加昏暗,全天没有露面的日头肯定已落下山去。右侧方原本看得清晰的昆俞山已经融入黑暗中,这使本来便黑暗的天幕显得更加黑暗。雨终归没有落下来,让国祥宽心。他粗略计算出到大苇子村还剩下七八里路,多加点腿劲儿天全黑前赶到是没有问题的,只是今晚是非住下不可了。想到这他脑子里陡然跳出这样一个问题:要是大姑夫也提出要为国瑞扎点什么的话,那让他扎样什么呢?他觉得应该预先想一想,反正时间充裕,可以好好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