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了,还不知阎王老子哪天下请帖呢,管你们这些鬼事——滚!”
小海去求妹妹,妹妹是爹的乖宝贝,可是妹妹却说:
“是你逞能闯下的祸,又不是我!”她比哥哥精灵,知道撒娇要看场合。
然而,王小海的苦恼还没有他母亲的一半深。她见了谁都害怕。怕社员,总感到对不起大家;怕丈夫,有心想劝他两句,又怕会加重他的苦恼。这两晚,王如海老是睡不安;爬起,抽烟,躺下;躺下,爬起,抽烟。这情形只有她一人知道。她还怕公公、儿子、女儿,担心他们会跟丈夫冲突起来。整天,女人像丢了魂似的,早上忘了放鸡出笼,晚上炒菜时又铲掉锅上的一块补疤。
王如海很沉着,好像家里没有发生什么事。这两天,他有时在村里看看,有时在地里转转,有时不知上哪儿去了。人们碰见他,有的把脸磨过去;有的投来希冀的目光;有的,说也奇怪,不知怎么自己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他倒无所谓,他还是他,还是那副神情。
第三天上灯的时候,他不知从哪里回来了。回家之后,照例是吃饭、抹脸、抽烟、洗脚。女人坐在灶门口发痴,老头子躺在床上咳嗽,儿子和女儿坐在背亮的黑影里小声叽咕着什么。这样过了一会儿,忽然,小翠娇里娇气地叫了一声:
“哎唷!”
“什么事?”做母亲的吃惊地望着女儿。
“没什么!”儿子连忙回答。他把腰杆挺得笔直,像根木桩。
做妹妹的掩嘴吃吃笑了。过了一会,她又叫了起来:
“哎唷!碰得人家疼死了!”她生气地挪了挪身子,故意提高声调说:“你鼻子下面难道没有嘴吗?爹又不会吃了你!”
女人紧张地站了起来,抢到儿子跟前,说:
“这么大的个子了,还跟你妹妹淘气!坐着无聊,给我买洋火去!快去,迟了小店要关门!”说着,暗暗捣了儿子一下。
儿子嘟囔着,不高兴地站起来,正要走,哪知,这当儿,丈夫开了金口:
“关门也不要紧,这里有洋火!”一包火柴“啪”地落在桌上,女人呆住了。不等女人清醒过来,王如海又向房里喊了一声:“爹,你睡了吗?”
房里传来了两声干咳,表示睡而未着。
王如海站起来,吩咐道:
“把灯端到爷爷房里去,你们都跟我来!”
娘儿三个,相互望望,又一齐盯着他那高大的背影,慢慢抬起了脚。
老头子一骨碌坐了起来。儿子连忙给父亲背后垫了一个枕头,又给他披上棉袄,说:
“爹,小心受凉!”
老头子瞧了儿子一眼,喉咙管里咕哝了一句别人听不懂、自己也听不懂的话。
王如海把灯捻亮了一些,除了在学校念书的姨侄女小青之外,全家人马都齐了。等大家都坐定了,他才开了腔:
“我知道,”他扫了全家一眼,“这两天人家背地都在说我的闲话;我又连累了家里,害得你们不好意思见人。社员都在等我露句话:当,还是不当?其实,我这两天也在等回话,你们说这个队长能当呢,我就当;说不能当呢,我就不……”
话未了,像往火里撒了把盐花,全家便噼噼啪啪炸开了!王如海把手一摆,一个个地细问起来。先问父亲,老头子刚张嘴,小海就抢着说:
“还用问嘛!爷爷早就答应了,不然也不会气出病来!”
“多嘴多舌!”母亲瞪了他一眼。
“这个,”老头子干咳了一声,说,“如海,你还不知道我的脾气吗!大家不选张三,不选李四,单单选了你,你怎能不替大家争这口气哩!”
王如海又问女人,女人还是那句“三字经”:
“我随你!”
“我要是不答应呢,你也随我?”
女人一愣,慌了,忙说:
“我什么时候叫你不答应的?话要说清楚!”
“是呀,话要说清楚,你到底要不要我当?”
“怎么不当呢,不当不被人家说么!”
“要我当?”
“当!”女人终于从牙缝中挤出了一个字。接着,她背过脸去,生气地说:“哼,好像这两天就是我在拖你的后腿似的!”
全家都笑了。
一个个地问过了,王如海还不罢休,隔了一会儿,他叹口气说:
“不过,这个队长真不容易当啊,两条瘦牛,一部破水车,青沙白螺蛳土,大小五六十张嘴!‘开弓没有回头箭’,我要是答应了,就不能半路反口。我们一家人关起大门来说话:宁愿当面挨人骂,不能背后叫人说,你们再想想,要是这个队长当不得呢,现在还不为晚!”说完话,便大口抽烟,隔着烟,打量着家里的人。
全家呆了一会,都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