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上,经过马来海峡,船震荡得很。满船底人,多犯了“海病”。第二天,浪平了。我见管舱底侍者,手忙脚乱地拿着一个麻袋,往他底舱里进去。一问,才知道他已经死了。侍者把他底尸洗净,用细台布裹好,拿了些废铁,几块煤炭,一同放入袋里,缝起来。他底小女儿还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只咿哑地说了一两句不相干的话。她会叫“爸爸”、“我要你抱”、“我要那个”等等简单的话。在这时,人们也没工夫理会她、调戏她了,她只独自说自己底。
黄昏一到,他底丧礼,也要预备举行了。侍者把麻袋拿到船后底舷边。烧了些楷钱,口中不晓得念了些什么,念完就把麻袋推入水里。那时船底推进机停了一会,隆隆之声一时也静默了。船中知道这事底人都远远站着看,虽和他没有什么情谊,然而在那时候却不免起敬底。这不是从友谊来底恭敬,本是非常难得,他竟然承受了!
他底海葬礼行过以后,就有许多人谈到他生平的历史和境遇。我也钻入队里去听人家怎样说他。有些人说他妻子怎样好,怎样可爱。他底病完全是因为他妻子底死,积哀所致底。照他底话,他妻子葬在万绿丛中,他却葬在不可测量的碧晶岩里了。
旁边有个印度人,捻着他那一大缕红胡子,笑着说:“女人就是悲哀底萌蘖,谁叫他如此?我们要避掉悲哀,非先避掉女人底纠缠不可。我们常要把小女儿献给镥群由瘢一来可以得着神惠,二来省得她长大了,又成为一个使人悲哀底恶魔。”
我摇头说:“这只有你们印度人办得到罢了。我们可不愿意这样办。诚然,女人是悲哀底萌蘖,可是我们宁愿悲哀和她同来,也不能不要她。我们宁愿她嫁了才死,虽然使她丈夫悲哀致于死亡,也是好的。要知道丧妻底悲哀是极神圣的悲哀。”
日落了,蔚蓝的天多半被淡薄的晚云涂成灰白色。在云缝中,隐约露出一两颗星星。金星从东边底海涯升起来,由薄云里射出它底光辉。小女孩还和平时一样,不懂得什么是可悲的事。她只顾抱住一个客人底腿,绵软的小手指着空外底金星,说:“星!我要那个!”她那副嬉笑的面庞,迥不像个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