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记得许多书上,说从前杀头须等圣旨,现在县知事要杀人就杀人,大概是根据自由论罢。这真是革命以后的进步!”我挽着T君的臂,缓缓的走着,说。
“从前杀头要等到午时三刻,还要让犯人的亲戚来祭别,现在这些繁文都省免了,真是直截了当!”T君说。
“真真感激湖南人,到湖南才一月,就给我们看见了这样希奇的一幕,在故乡,连听一听关于杀头的新闻也没有福气!”
“这就是革命发源地的特别文化!——哦,太阳看见这文化也羞怯了,你看!”T君用手指着天空。
西南角的惨淡的云中,羞怯的躲藏着太阳。
“看见这样灿烂的湖南,谁敢不肃静回避!”
“呵,咳,怎么呢?我走不动了!”T君靠着我站住了。
“是不是你的脚和他的一样青白了?”我说。
“唔,唔……”T君又勉强的走了。
“你们从什么地方来?”一个湖南有名的音乐家在浏阳门外碰到我们。
“看东洋景——不,湖南景,杀人!”我们回答说。
“难过吗?”
“哦,哦……”
“回去做一个歌来,填上谱子,唱!”他笑着说,走了过去。
“艺术家的残忍!”T君说。
“这不算什么,”我说,“我回去还要做一篇小说公之于世呢!”
“这什么价钱?”路上摆着一担柚子,我拿起一个问卖柚子的说。
“四个铜子。”
“真便宜!湖南的柚子真多,而且也真好吃!买一二个罢?”我向T君说。
的确,柚子的味道真好,又酸又甜,价钱又便宜。我和T君都喜欢吃酸的东西:今年因为怕兵摘,所以种柚子的人家在未熟时就都摘来出卖了,这未成熟的柚子酸得更利害,凑巧配我们两人的胃口,我们到湖南后第一件合意的就是这柚子,几乎天天要吃一个。
“你说这便宜的东西像什么?”T君拿起一个,右手丢起,左手接下,说,“又圆又光又便宜!”
呵,呵,这抛物线正如刚才那颗秃头落下去的样子,我连忙放下自己手中的一个,拔起脚步就跑。
“湖南的柚子呀!湖南人的头呀!”我和T君这样的叫着跑回了学校。
“你还要吃饭,你的头还在吗?”吃晚饭时我看着T君说。
“你呢?留心那后面呵!一刹那——”
我们都吃不下饭去,仿佛饭中有一颗头,带着鲜红的血。
“这在我们不算什么,这里差不多天天要杀人,况且今天只杀了一个!”坐在我们对面的一个人说。
“呵,原来如此,多谢你的指教!”
“柚子呀,湖南的柚子呀!”T君叹息似的说。
“这样便宜的湖南的柚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