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党委书记走近她的身边,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欣喜而又诚挚地说道:“晚香同志,你确实给我上了很好的一课,我,我代表大家谢谢你。”
猛然,礼堂里轰地响起了春雷似的掌声。从沉思中醒过来的广大职工,如同在深夜发现了一团火光似的,心中涌起了无限的希望,他们完完全全肯定了杜晚香,她不愧是我们的排头兵,我们一定要向她学习,和她共同前进。
重写于一九七八年八月,载于《人民文学》一九七九年七月号。
一颗未出膛的枪弹
“说瞎话咧!娃娃,甭怕,说老实话,咱是一个孤老太婆,还能害你?”
一个瘪嘴老太婆,稀疏的几根白发从黑色的罩头布里披散在额上,穿一件破烂的棉衣,靠在树枝做的手杖上,亲热的望着站在她前面的张皇失措的孩子;这是一个褴褛得连帽子也没有戴的孩子。她又动着那没有牙齿的嘴,笑着说:“你是……嗯,咱知道……”
这孩子大约有十三岁大小,骨碌碌转着两个灵活的眼睛,迟疑的望着老太婆,她显得很和气很诚实。他又远远的望着无际的原野上,没有一个人影,连树影也找不到一点。太阳已经下山了,一抹一抹的暮烟轻轻的从地平线上升起来,模糊了远去的、无尽止的大道,这大道也将他的希望放得很远,而且也在模糊起来。他回过来又打量着老太婆,再一次重复他的话:
“真的一点也不知道么?”
“不,咱没听见过枪声,也没看见有什么人,还是春上红军走过这里,那些同志才真好,住了三天,唱歌给我们听,讲故事。咱们杀了三只羊,硬给了我们八块洋钱,银的,耀眼睛呢!后来东北军也跟着来了,那就不能讲,唉……”她摇着头,把注视在空中的眼光又回到小孩的脸上。“还是跟咱回去吧,天黑了,你往哪儿走,万一落到别人手上,哼……”
一步一拐她就向前边走去,有一只羊毛毡做的长统袜筒笼着那双小脚。
小孩子仍旧凝视着四围的暮色,却又不能不跟着她走,而且用甜的语声问起来了:
“好老人家,你家里一共有几口人?”
“一个儿子,帮别人放羊去了,媳妇孙女都在前年死光了。前年死的人真多,全是一个样子病,知道是什么邪气?”
“好老人家,你到什么地方去了来?”
“我有一个侄女生产,去看了来,她那里又不能住,来回二十多里地,把咱走坏了。”
“让我来扶着你吧。”小孩子跑到前边扶着她,亲热的仰着脖子从披散着的长发中又来打量她。“村上有多少人家呢?”
“不多,七八户,都是种地的苦人,你怕有人会害你么?不会的。到底你是怎样跑到这里来的?告诉我,你这个小红军!”她狡猾的着无光的老眼,却又很亲热的用那已不能表示感情的眼光抚摩着这流落的孩子。
“甭说那些吧。”他也笑了,又轻声的告诉她,“回到村子里,就说是捡来的一个孩子算了。老人家,我就真的替你做儿子吧,我会烧饭,会砍柴。你有牲口么?我也会喂牲口……”
牲口,小孩子回忆起那匹枣骝色的马来了,多好的一匹马,它全身一个颜色,只有鼻子当中一条白,他就常常去摸它的鼻子,望着它,它也望着他,轻轻的喷着气,用鼻尖去触他,多乖的一匹马!他喂了它半年了,它是从蛮子地得来的,是政治委员的,团长那匹白马也没有它好,他想起它来了,他看见那披拂在额上的长毛,和垂地的长尾,还有那……他觉得有一双懂事的、爱着他的马眼在望着他,于是泪水不觉一下就涌上了眼睑。
“我喂过牲口的!我喂过牲口的!”他固执的、重复的说了又说。
“呵,你是个喂牲口的,你的牲口和主人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你却落到这里!”
慢慢的两个人便来到一个沟口了。沟里错错落落有几个窑门,还有两个土围的院子,他牵着她在一个斜路上走下去,却不敢做声,只张着眼四方搜索着。沟里已经黑起来了,有两个窑洞里已露出微明的灯光,一匹驴子还在石磨边打圈,却没有人。他们走过两个窑洞前,从门隙处飘出一阵阵的烟,小孩子躲在她的身后,在一个窑门前停下了。她开了锁,先把他让了进去。窑里黑的,他不敢动,听着她摸了进去,在找着东西。她把灯点上了,是一盏油灯,有一点小小火星从那里发出来。
“不要怕,娃娃!”她哑着声音,“去烧火,让我们煮点子小米稀饭,你也该饿了吧?”
两个人坐在灶前,灶里的火光不断的舔在他们脸上,锅里有热气喷出来了,她时时抚摩着他。他呢,他暖和了,他感到很饥饿,而且他知道在今天晚上,可以有一个暖热的炕,他很满意;因为疲倦,一个将要到来的睡眠已很厉害的袭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