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还清楚地记得在菲力普姨父家与威克汉第一次见面时他们之间的谈话。对他当时的许多话都记忆犹新。此刻,她惊诧地发现自己当时竟然与一位陌生人那样倾心交谈,实在冒失,她也奇怪,当时自己又为什么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呢?她觉得威克汉一味标榜自己实在有失风度,也意识到了他言行不一的虚伪。记得他曾经夸口说根本不害怕见到达西,说达西要是害怕,就自个儿走开,他本人决不会退缩。可是在接下来的一星期,泥泽地别墅举行舞会,不到场的正是他。她还记得,在泥泽地别墅一行人离开乡下之前,他只是向她一个人讲述了他的身世,可是等那班人一走,这事就到处传开了;并且正是那时候起,这个口口声声说尊重达西老先生,从来不忍心抖落他儿子不是的威克汉,却急不可耐、不遗余力地抵毁达西先生的人格。
凡是与威克汉有关的事情,读信前后迥然不同!他向金小姐大献殷勤,纯粹是他贪图钱财的可恶本性使然。金小姐钱财并不多,但这并不说明他的贪心不大,而恰恰说明他贪财成性,见利眼红。由此看来,他对伊丽莎白本人所表现出的殷殷之情,其动机也是不可宽恕的:他要么是误认为她有钱财,要么就是企图赢得她的青睐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而她竟然在不经意之间流露出了对他的好感。她在情感上极力为威克汉辩解,可是这种努力越来越显得苍白无力,而达西先生则更显得站得住脚了。她不禁想到,很久以前,姐姐简曾向宾利先生问起达西和威克汉的纠葛,宾利先生就断定达西在这件事上不会有错。达西虽然态度傲慢得让人难以忍受,不过在与他相识以来,特别是近期与他更为密切的交往中,她对他的为人处事了解更多了,却从来没有见到他有什么违规逾矩的不端行为,没有任何有违教规、有伤风化的陋习。他颇受亲友的敬重,就连威克汉都不得不把他视为兄长,她也常常听到他谈到妹妹时语气亲切,这不正说明了他这个人有情有义吗?倘若他的行为举止真的像威克汉所描述的那样为非作歹,他又怎能瞒得过世人的眼睛?那他与宾利这样与人为善的好人建立起友谊岂不更令人难以费解吗?
她感到羞愧难当。不管心中想到达西还是威克汉,她都深感自己一直以来太盲从、太片面,成见太深,做事太荒唐。
“我做事多么可恶啊!”她叫出声来,“我竟然还一直洋洋自得,自己认为有明辨是非的能力!我一直还以为自己精明能干呢!我竟然还一直对姐姐宽容仁慈的性格不以为然,而自己却总是疑神疑鬼呢!真是毫无意义、可恨至极。今天才发现,这真是奇耻大辱!真是羞死人了。要是我真的坠入情网,还真不知道自己糊涂到怎么可怜的地步呢。可是,我的愚蠢却不在于我是否恋爱,而在于我的虚荣心!有人对我殷勤,我就高兴;有人对我疏远,我就生气。从一开始结交他们,我就丧失了应有的理智,让偏见冲昏了头脑,表现得太无知了。此时此刻,我才算真正认识自己。”
她从自己想到了简,又从简想到了宾利,当她这样往下想的时候,立刻又回想到达西对简与宾利的说法似乎不太充分,于是她又打开信读了起来。经过第二次细读慢想,情形就大不一样了。在先前那件事情上她已经不得不认为达西有理,那么在另一件事情上又怎能否定他的话的真实性呢?他声称自己完全没想到过简对宾利萌动爱情,这不由得让伊丽莎白想到,夏洛特以前不也是这么认为吗?她无法否定达西对简的分析。简虽然感情丰富,但表面上从不显露,她总是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很难让人看到她情感细腻丰富的一面。
当她看到信中提及她家人的内容时,不由得感到羞愧不已。里面所说的虽然让人难以接受,却也不无道理。他的指责合情合理,让她无法否认。他特别提到了泥泽地别墅舞会上的事情,并承认自己从那天晚上起开始反对宾利与简的婚事,说这些事情让他记忆犹新,其实伊丽莎白也同样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
至于达西对伊丽莎白和她姐姐的恭维,她不无感触。达西的恭维让她心情舒畅了些,都无法给她安慰:却只怪家人自作自受,遭致别人轻视。她认为,简的失恋实际上是由于亲人们一手造成的,而且他们的粗俗行为一定会让她们姐妹俩声誉大为受损。想到这里,她不禁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沮丧。
她在小径上徘徊了两个小时,任由自己的思绪自由地伸展。她把所有的事情重新考虑了一遍,权衡了各种可能性,尽力重新调整自己以适应这一突如其来的重大变化,最后弄得疲惫不堪。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出门已经很久了,该回家了。进屋的时候,她竭力保持着以往轻松的样子,尽量抑制自己的情绪,以免与别人说话时露出破绽来。
伊丽莎白一进屋,大家就告诉她,罗辛斯庄园的两位先生一前一后都来找过她。达西先生仅呆了几分钟就告辞了,而菲茨威廉上校却在这里坐了起码一个小时,等她回来,后来差一点还出去找她呢!伊丽莎白没有碰上菲茨威廉上校,表面上显得很惋惜,心里却感到高兴。菲茨威廉上校已经不是伊丽莎白惦记的对象了,她的心里装着只是那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