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奥地利]
不幸,我们的法律一般是没有人知道的;它们是一小群统治我们的贵族的秘密。我们深信,这些古老的法律在一丝不苟地被遵循着,但是依照众人所不知的法律而被人统治着,仍然是极其令人苦恼的。我在这里不考虑解释这些法律的种种可能的方法,不考虑仅有少数几个人而不是全体人民被允许参与解释法律时所导致的弊端。这些弊端也许并不十分严重,由于法律非常古老。为了解释它们已经做了几百年的工作,而今这项工作也许变成法律本身了;解释法律,的确还有某种可能的余地,但它却是非常有限的。此外,贵族显然没有必要让他们的个人利益来左右他们解释法律,以致使我们不利,因为这些法律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贵族的利益而起草的;贵族站在法律之上,而且看来那恰恰是将法律专门托付给贵族手中的缘由。当然,那里面存有智慧——有谁怀疑古老法律的智慧呢?——但是对我们来说,同样也存有痛苦;那很可能是不可避免的。
此外,这些一目了然的法律,实际上不过是一种臆测出来的东西。法律定下来了,并且作为秘密而委托给了贵族,这已是一个惯例,但这仅仅是,也仅仅只能是个由岁月赋予权威的古老的惯例罢了,因为这些法律的性质要求,它们的存在必须保密。但是如果我们这些普通百姓自远古以来就一直仿效着贵族的行为,并且拥有我们祖先所做的、我们又谨慎从事地继续做下去的有关那些行为的记录,如果在无数事实中,我们认为我们能够觉察允许我们推断我们历史命运或此或彼的某些倾向,而且如果我们继而在这些经过极其缜密的审查和整理所得结论的基础上,试图将我们目前与将来的生活纳入某种规范之中——那么,所有这一切都是极其靠不住的,说不定不过是一场智力游戏而已,因为也许我们正在用这种方法努力猜测的这些法律根本就不存在。有一小伙人,确实持有这种观点,而且他们企图证明,如果存在着什么法律,其实质也只能是这样:贵族的言行就是法律。这伙人除了贵族的专横举动外,什么也没有看见,他们排斥了民众的传统,依照他们看来,民众传统仅仅在次要的和偶然的方面才是有益的,而在大多数情况下却是十分有害的,因为它给人民一个虚假的骗人的安全感,使他们事到临头往往容易铤而走险。这个有害的结果无可否认,但是我们绝大多数人却将它归因于这个事实:传统还远远不够,它还需要更充分地加以研究,的确,连可用的材料(尽管我们觉得浩如烟海了)也仍然极其贫乏,还得过几百年才可能使它变得充足。这个预测,虽然就目前来说,是如此令人沮丧,它却由这样一个信念所照亮,即有朝一日,随着一声宽慰的叹息,传统和我们对它的研究将取得它们的结论,一切都将会变得清清楚楚,法律最终会属于人民,而且贵族将会消灭。这可不是怀着对贵族的憎恨而说的;根本不是,任何人都没有这样说过;我们倒是倾向于憎恨我们自己,因为我们还不配享有法律。而且,这正是为什么不相信存有什么法律的那伙人——就某些方面来说,那样一伙可爱的人——仍然那么少的真正原因之所在,因为他们过分认可贵族及其存在的权利了。
人们实在只能用一种似非而是的怪论来说明问题:任何一伙人如果不仅拒绝相信法律,而且拒绝相信贵族的话,他们身后必定立即站满了全体人民;但是这样一伙人是不可能出现的,因为没有人胆敢否认贵族。我们就生活在这样一个剃刀的边缘之上。从前有个作家这样概括地说过:强加在我们头上的显而易见而又不容置疑的法律就是贵族,但是,要从我们身上剥夺掉这个惟一的法律,难道真是我们的愿望吗?
(冬妮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