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原发表于1826年5月,主旨在批评那种认为“天才即是狂气”的“世俗偏见”。例如,17世纪英国作家、诗人德莱登就有这么两句诗,说:
“大才子都和疯狂结下了不解之缘,
两者之间很难划出一条清楚的界线。”
兰姆这篇短文即针对这种见解而写的。
●兰姆[英]
有一种看法:大才子(用我们现代的说法,叫做天才)必然带有一定的狂气——实际情况远非如此,正相反,我们发现:那些最有天才的作家都是精神最健全的人。莎士比亚会是一个疯子吗?——这种事连想一下也是荒唐的。凡是大才大智——在这里主要指的是诗才——都表现为各种官能令人惊叹的均衡发展。而疯狂却是某一种官能不平衡的发展或过分的滥用。考莱考莱(AbrahamCowley,1618—1667)是兰姆所欣赏的一位英国诗人。下面引的四句诗见于他写的《威廉·哈维先生之死》一诗。提起他的一位诗人朋友,如此写到:
造物主赋予他那样强大的智力,
他能把世上一切事物都一一辨析;
他那判断力简直像高悬天际的明月,
浩瀚无垠的海水涨落都能加以调节。蠼獾母源乃是因为对于诗人诗兴勃发时所进入的那种意气昂奋的状态,一般人在自己的亲身经历中找不出可以与之相比的东西,只有在做梦和发高烧的时候仿佛有那么一点类似,因此也就认为诗人也不过是在那里做梦或者发一阵儿狂热而已。其实,真正的诗人哪怕在做梦的时候也是清醒着的。他并没有像着了魔似的被他的诗才所支配,而是牢牢地控制着它。他漫游在伊甸园伊甸园,即《圣经》里提到的“乐园”。的圣林里,就像在自己家乡的小路上散步一样自由自在。他高蹈于九天之上,却并未因之如痴如醉。即使身处地狱,足踏着燃烧的火灰,他也毫不灰心丧气;即使穿过天外的混沌界和“黑夜的古国”此语引自弥尔顿《失乐园》第一部第543行。他依然毫不为难、得意翱翔。甚至,即使暂时让自己处于“心灵失调”的严重混沌状态,他心甘情愿地与李尔王一同发疯,或者与泰门李尔王、泰门,莎士比亚悲剧中的著名人物。一同厌恶人类(这也算是一种疯病吧),然而,不管他发疯也好,厌恶人类也好,都不是毫无控制、任意泛滥的——尽管看起来他似乎完全甩掉了理智的缰绳,实际上他并未甩掉——他自有保护神在他耳边悄悄密语,有善良的臣仆肯特肯特伯爵,李尔王的忠臣,曾因忠言谏劝李尔王而被斥逐,但后来仍化装保护不幸的老国王。向他提出清醒的劝告,还有那正直的管家弗莱维斯弗莱维斯,泰门的忠实管家。向他推荐友好的决策。当他看起来最不近人情的时候,倒是反映出了人生的真谛。即使他召唤起一些超出自然界领域的、可能存在的生命,他也总要使它们服从大自然的普遍规律。有时候,他看起来好像完全背弃和脱离了大自然,其实他那样做恰巧绝妙地表达了造物主的意志。他所虚构出来的族类服从着他的意图;他作品里的妖魔鬼怪接受他的亲手调教,正像普洛丢斯普洛丢斯,罗马神话中的海神之子,掌管海里的种种怪物。所率领的那群野性的海怪。他驯服着它们,赋予它们以血肉凡躯的属性,这使得它们自己也大为惊讶,就像海岛上的印第安人被迫穿上了欧洲人的服装。凯里班和那些女巫凯里班,莎剧《暴风雨》中的丑陋的怪物;女巫,指莎剧《麦克白》中预言麦克白命运的那三个女巫。也像奥赛罗、哈姆雷特和麦克白一样,都具有自己性格发展的规律(虽然那是一种与我们不同的性格)。在这一点上,大才子和小才子是截然不同的。如果小才子对于自然的事物或者真实的存在稍稍偏离那么一点点,他们就迷失了自己的方向,也失去了自己的读者。他们笔下的幽灵不受任何规律约束,他们笔下的幻象都像是一场场噩梦。他们不是在创作,因为创作意味着塑造完整的形象。他们的想象力不是积极的——因为积极的想象力能使得某种事物活跃起来并且具有一定的形态——而是消极的,像病人做的梦那样。他们写的,不是什么超自然的东西,或者在我们已知的自然事物以外补充了些什么东西,而是违背自然的东西。如果事情到此为止,如果这种精神错觉仅仅是在处理超自然的题材时才显露出来,即使它脱离了自然规律,甚至达到荒诞不经的程度,他们的判断力也总还有可以原谅的理由——然而,即使是在他们眼前发生的现实日常生活,若教哪位小才子一写,好了,他愈加违背自然,比起威瑟威瑟(GeorgeWither,1588—1667),17世纪的英国诗人和政论作家。在什么地方曾提到的那位“最最疯狂的”伟大天才还要表现得矛盾百出——这,才叫做与狂气结上了不解之缘。二三十年前,曾经流行过莱恩莱恩(WilliamLane),18、19世纪之交的英国出版商,他办的“密涅瓦出版社”出过一批内容低劣的带感伤情调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