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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爱祖国”

可是,我找不到能够使我更好地实现这一愿望的地方。这里是紧靠海边的一所小别墅,坐落在诺曼第的阿弗·德·格拉斯地名,位于法国西北部。附近。远眺一望无际的北海,实在美不可言。风景变化不已,但又是非常平凡。今天是令人厌烦的风暴,明天又是讨人欢心的宁静。天际的白云,壮丽而惊险,好似那过去在这带海面上经营他们野蛮营生的诺曼人的鬼影。在我的窗下却开放着最可爱的花木:玫瑰花含情脉脉地向我投送秋波;红丁香羞答答地放出乞求爱怜的芳香;月桂树月桂是荣誉的象征。越过矮墙,向我倚偎过来,几乎伸展到我的房里,像是追逐着我的荣誉。是啊,我曾一度带着相思的憔悴追在达芙奈达芙奈是希腊神话中的女神,为摆脱阿波罗的追求,变化为月桂。身后,现在是达芙奈追在我身后,她就像个娼妇似的挤进我的卧房。我过去所追求的东西,现在却使我感到厌烦。我需要安静,我不希望有人议论我,至少不希望在德国有人议论我此句为法文版所无。我要吟出宁静的诗篇,但只是为了我自己,至多不过为了诵读给某一只隐藏起来的夜莺听听。开始的时候还行,诗兴又包围了我的心灵,熟识的、高贵的形象,金色的图画重又浮现在我的脑中。我又变得像过去那样如梦如痴、沉醉入迷。我只需用一支安静的笔,把我感到的、想到的写下来就行了——我就这样开始了。

但是,人人都知道,在这样的心情下是不能一直安静地坐在房里的,有时还是会带着兴奋的心情、炽红的脸颊跑向野外,连路都不看一看。我也是这样,不知怎样一来,我突然站在阿弗的大道上。在我面前有许多高大的农车在缓缓地挪动。车上载满了各种穷得可怜的大小箱子、古老法兰克法兰克为德国西部民族名。式的家具、还有妇女和小孩。男人都在一旁走。听到他们说话时,我不禁大吃一惊——他们说的是德语,是许瓦本许瓦本为德国地名。的土话。我不用思索就知道这些是移居人。我走近去,仔细地看了看,就在这时候我感到一阵急剧的痉挛,这种感觉是我一生中从来不曾有过的。全身的血液突然升向心室,冲击着肋骨,像是血液要从胸膛里冲出来,像是血液不得不赶快冲出来。呼吸抑止在我的喉头。不错,我所遇到的就是祖国本身。在那些车上坐着的就是黄金发的德国,那诚挚的蓝眼睛,那亲切而又顾虑多端的脸庞,嘴角边还带着愁人的浅薄。这种浅薄曾经使我感到无聊和气恼,现在却使我痛心地感动了。诚然我在年少气盛的时候,常常厌恶地评谪故里的混乱与鄙俗,诚然有时和幸福的、养尊处优而又迟钝得像蜗牛似的祖国,发生大家庭所常有的小争执,但现在,流落国外,尝尽艰苦,看到祖国处于困苦的境地,所有这一类的记忆全从我的心灵中消失了。连它的缺点都突然使我感到可敬可爱。我甚至对它那浅薄褊窄的政见表示和解。我跟它握手,跟每一个移居人握手,好像我是在和祖国本身握手,表示重新言归于好。我们说着德语。那些人在国外的大街上听到了这种声音,他们同样地非常高兴。忧虑的阴影从他们的脸上消失了,他们几乎在微笑。连那些妇女——其中有几个是非常美丽的——她们也从车上向我喊出她们好心的“上帝保佑你!”此句原文用的是许瓦本土话。那些小孩红着脸、彬彬有礼地向我问好。一些最小的孩子,张着他们还没长牙齿的、可爱的小嘴向我欢呼。“你们为什么要离开德国呢?”我问那些可怜的人。“土地是好的,我们很想留在那里,”他们回答道,“但是我们耽不下去了。”

不,我不是个煽动家,不是要来鼓动大家的情绪。我不想重述我在阿弗大街上,在朗朗青天之下所听到的一切:关于高贵的和最高贵的乡亲在故里所作的不法勾当——较大的苦痛不一定表现的词句本身,而表现在语气之中,用这种语气直截了当地把话说出来,或者不如说是发出悲叹。那些可怜的人也不是煽动家,他们诉说完苦处之后,常常用这样的结束语:“叫我们怎么办呢?叫我们来一次革命吗?”

我在天地间全部神灵面前赌咒说:那些人在德国所忍受的十分之一痛苦就足以在法国引起三十六次革命,使得三十六位国君失去王位和头颅当时德国还是封建割据的局面,有36个国家。

“我们本来可以熬下去,不离开的,”一位八十岁的,也就是见识倍于常人的许瓦本老人作了些说明,“但是我们这样做是为了孩子们。他们还不像我们这样壮健,还不能习惯于德国。可能他们会在国外得到幸福。当然,在阿非利加,他们也得忍受一些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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