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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摆

“八十一号大街到了——让他们下去。”穿着蓝色制服的牧羊人大声嚷着。

一群市民羊你推我挤地拥了下去,又一群你推我挤地拥了上来。叮——叮!曼哈顿高架电车公司的牲口车卡嗒卡嗒地开走了,而约翰·帕金斯则不由自主地随着重获自由的羊群走下车站的楼梯。

约翰慢悠悠地朝家里走去。这样慢悠悠地,是因为在他日常生活的词典里,压根就没有“或许”之类的词。对于一个住在公寓里,结婚已经两年了的人来说,还会有什么出乎意料的事等着他呢。他一边走着,一边郁闷而又自嘲地设想着这将又会是单调乏味的一天,一如往常。

凯蒂准会在门口迎接他,给他一个带着冷霜和奶油糖果味的吻。而他准会脱掉外套,坐在一张简陋的长椅上看报纸,晚报上登着俄国人和日本人的屠杀指1904-1905年的日俄战争。排版也像平常一样沉闷乏味。至于晚餐,准会有炖肉,有加了“保证不会损坏皮革”这是鞋油广告上的用语。的调味汁的沙拉,还有炖大黄大黄:一种大黄属植物,尤指食用大黄,有绿色或微红色带酸味的长叶柄,加糖或烹制后可食用。和一瓶草莓果酱,瓶子因为标签上关于用料纯正的承诺都羞红了脸。吃完晚餐,凯蒂还会给他看用各色碎布缝成的被单上的新补丁,那是送冰人从他的活结领带的一头上剪下来给她的。七点半钟的时候,他们会在家具上铺上报纸,好接住天花板上掉下来的石灰屑,住在楼上的胖子这会儿又开始锻炼身体了。八点整的时候,住在走廊对面的希奇和穆尼,这对没人请的歌舞杂耍团里的搭档因为酒精的作用开始精神错乱,幻想着哈默斯坦哈默斯坦:指奥斯卡·哈默斯坦,德国出生的美国剧院经理,1906年在曼哈顿创办了歌剧院。带着每周五百美元薪水的合约来找他们,兴奋得连椅子都踢翻了。接着,风井对面窗子里的那位先生又会拿出他的长笛;每晚都要漏的煤气也悄悄地溜了出去,在大街上嬉闹;送饭菜的升降机也滑脱了轨道;看门人又会把赞诺维茨基太太的五个孩子赶过鸭绿江作者在这里借用这个地名暗指日俄战争。去;穿着香槟色的鞋子,牵着一条斯凯狗斯凯狗:原产于斯凯岛的一种长毛短腿猎犬。的女士又会轻快地下楼来,在她的门铃和信箱上贴上她星期四用的名字——于是,弗罗格摩尔公寓每晚的例行活动又这样开始了。

约翰·帕金斯知道这些事情会一桩桩地接着来。他还知道,到了八点一刻的时候,他会鼓足勇气伸手去拿他的帽子,而他的妻子则会抱怨着说:

“我倒想知道,你这会儿打算去哪儿,约翰·帕金斯?”

“到麦克洛斯基那儿去,”他准会这么回答,“跟那些家伙打上一两盘台球。”

近来,约翰·帕金斯已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总要玩到十点或是十一点才会回家。有时凯蒂已经睡着了;有时却还在等着,准备把婚姻精心锻造的钢链在她怒火的熔炉里再熔掉一点镀金层。而将来等丘比特和他住在弗罗格摩尔公寓里的受害人一同站在法庭上的时候,他得要为这些事情负责。

可今天晚上,当约翰·帕金斯回到家里,他却遭遇到了平常生活的剧变。没有凯蒂充满柔情,带着糖果味的吻等着他。三个房间里都乱糟糟的,仿佛预示着大事不妙。她的东西堆得到处都是。地板中间扔着鞋子,梳妆台和椅子上横七竖八地堆着卷发钳、发结、睡衣和粉盒——这可不像是凯蒂的风格。约翰的心突然沉了下去,因为他看到梳子齿上缠着一团她的棕色鬈发。她一定是碰上了特别紧急的事,平时她总会小心地把这些掉下来的头发收在壁炉架上的小蓝瓶子里,打算到时候凑在一起做成女人们格外钟爱的“发垫”发垫:指女用发垫,通常由头发做成,戴在女人头上作为头饰来达到蓬松的效果。。

煤气喷嘴上用一根绳子显眼地挂着一张折好的纸条。约翰一把扯下来。正是妻子留下的字条,上面写着:

装的约翰:

我刚刚收到电报,说妈妈病得很厉害。我准备搭四点半的火车,山姆会到车站接我。冰箱里有冻羊肉。但愿她这次不会又是扁桃体发炎。记得给送奶人五角钱。去年春天她的病就犯得很厉害。别忘了写信给煤气公司,告诉他们煤气表出了问题。你的袜子放在最上面的抽屉里。明天我再写信。

凯蒂

在他们婚姻生活的两个年头里,他从没和凯蒂分开过一个晚上。约翰呆呆地把字条看了一遍又一遍。一成不变的日常生活突然起了变化,他一下子茫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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