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的感叹到此为止,又接着把中断的故事讲下去:看管人见堂吉诃德已经摆好架势,他要是再不放出狮子,那位胆大包天的骑士一发火就会对他不客气了,于是就让第一只笼子大敞四开,上文说了,里面是一只公狮子,身体庞大,不同一般,样子狰狞可怕。它本来是躺着的,这会儿站起来,在笼子里转了几圈,绷直一只爪子伸了个懒腰,然后张开嘴,不慌不忙地打了个哈欠,舌头伸出两拃多长,接着又是洗脸、揉眼睛。这样忙乎了半天,才从笼子里探出脑袋四处张望,两眼像火球似的,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见了也会吓得心惊胆颤。只有堂吉诃德敢于紧紧盯着它,盼望它从车上跳下,前来交手,落个大卸八块的下场。
世上真少见他这种疯癫绝顶的人。可是那只狮子却显得大度而平和,一点也不想耍威风,根本不理会无聊的招惹冒犯。上文说了,它东张西望了一番,就转过身来,把屁股冲着堂吉诃德,又满不在乎地在笼子里躺下了。堂吉诃德见这情景,便叫看管人戳它几棍子,激它跳出笼子。
“这事我可不干。”那人回答,“我要是跑去激它,头一个先让它撕成碎片。骑士先生,您到这儿可以收场了,要论胆儿大,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劝您别再去碰第二次运气了。狮子眼见门儿开着,出来还是不出来,全在它了。它要是到现在还不出来,只怕今天就甭指望了。您是个了不起的人,这一点都看得清清楚楚。打起架来,就是再有胆量,总得先冲着对手骂阵,等他出场吧?他不应战,就是自个儿丢人;胜利的桂冠当然该归那个先挑过战的人喽!”
“是这么回事。”堂吉诃德回答,“朋友,那就请你把笼子关上。不过,说什么你也得想法给我作证。我干了什么,你都亲眼看见了。你说是不是这样:你打开狮子笼,我等了一会儿,它不出来;我又等了一会儿,它还不出来,反而转身躺下了。我可是尽了心,也没魔法作怪,全靠上帝主持正义和真理,佑护地道的骑士。我再说一遍:把笼子关上。我这就打个信号把逃跑藏起来的人招呼回来,你亲口把我的壮举告诉他们。”
看管人照办了。刚才擦净淌了满脸奶酪的那块布还在,堂吉诃德把它系在枪尖上,用来招呼逃跑的人。他们由乡绅打头,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张望。突然桑丘发现有块白布在晃荡,就说:
“准是我主人打败了那两只凶极了的狮子,正叫咱们回去呢!不信,你们宰了我!”
一伙人都停下来,立即看出打信号的果真是堂吉诃德。他们多少放了点心,转身慢慢走过去,这才清清楚楚听到堂吉诃德招呼他们的声音。他们最后走到大车旁边,堂吉诃德见人齐了,就对车夫说:
“老兄,套上你的骡子,接着赶你的路吧。桑丘,拿出两个金币给他和那个看管人。他们为我耽搁了半天,我得赔偿。”
“这钱我乐意掏。”桑丘回答,“不过那两只狮子怎么了?死了还是活着呢?”
于是看管人一五一十、详详细细讲了一遍那场厮杀,而且不遗余力地吹捧堂吉诃德的勇气,说狮子怎么一见他就吓坏了,缩在笼子里不敢出来,尽管笼子门儿一直在那儿大敞四开着;还说那位骑士如何叫他激激狮子,逼着它出笼,可他回答说不行,这简直是触犯天怒;最后骑士先生满心不乐意,出于无奈,也只好允许他关上笼子。
“桑丘,你看怎么样?”堂吉诃德问,“什么魔法能对付得了真有胆量的人?那些魔法师尽可以夺走我的好运,可他们拿我的毅力和勇气一点办法也没有!”
桑丘拿出了金币,车夫套上了牲口,看管人直亲堂吉诃德的双手,感谢他的赏赐,答应一进宫里,就向国王本人禀报刚才那场威武的壮举。
“一旦陛下问起是谁干的,你就告诉他是狮子骑士。从今往后,我不再是苦脸骑士了,而要改成、换成、变为、易为狮子骑士。我完全是在沿袭游侠骑士的老作法,他们只要自个儿乐意,或者觉得合适,可以随时更名改姓。”
大车接着赶路,堂吉诃德、桑丘和绿衣人也继续往前走去。堂迭哥·米朗达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话了,只是专心致志地把堂吉诃德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他觉得此君是个疯癫的高明人、高明的疯子。他还没见过此人传记的第一部,当然无从研读,不懂得其实是一种疯病,难怪为所见所闻感到惊骇诧异。由于他不明底细,所以时而觉得那人高明,时而又深感其疯癫。说起话来,句句在理,措辞确切高雅;可是做起事来,总是那么卤莽荒诞,愚不可及。乡绅心里暗想:
“这人也疯得真够可以!明明是头盔里灌满了鲜奶酪,他却以为是自己的脑壳让魔法师给弄化了!他也真够胆大包天、荒唐绝伦,居然硬要跟狮子打架!”
他正在沉思默想,堂吉诃德打断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