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这是成心逗着玩,不然我真想不通,眼前站着的都像是些明白人,可怎么就是一口咬定这东西不是铜盆,那玩意儿不是驴鞍?既然这半天一直见你们众口一词这么说,我心里难免琢磨起来:事情明摆着,谁都清楚,可硬是睁着眼瞎说,这其中必有奥妙。我敢赌咒(他接着就摔出一句囫囵个儿的咒语),这世上谁也甭想叫我相信这不是理发的铜盆,那不是叫驴的鞍子!”
“也完全可以是草驴的!”神甫说。
“反正一样,”那仆人说,“咱们争的不是这个。各位说不是驴鞍,我说是的。”
那几个巡逻队员早就进了屋,一直在听他们吵什么。这时候其中一个怒气冲冲地喊起来:“驴鞍就是驴鞍,就像我的亲爹是我的亲爹一样,谁要说不是,那他准是喝得烂醉了。”
“胡说!你这个下贱的混蛋!”堂吉诃德当下给了他一句。
说着便举起永不松手的长矛,冲着脑袋打下去,幸亏巡逻队员连忙往边上一闪,不然就会当场倒下去。长矛在地上摔成了几截。其他巡逻队员见自己的伙伴险些遭殃,一起大声呼叫教友公堂的成员前来帮忙。店主正好是他们一伙,进屋去找来了权杖和佩剑,赶紧站在自己人身边。几个佣人团团把堂路易斯围住,生怕他趁乱跑掉。理发师见屋里热闹起来,顺手一把抓住他的驴鞍,桑丘也使劲摁住不放。堂吉诃德抽出佩剑刺向巡逻队员,卡尔德尼奥和堂费尔南多也冲上去帮忙。堂路易斯大声嚷嚷着,叫佣人们丢开他去支援他们。神甫吆喝,老板娘尖叫,她女儿抽泣,玛丽托尔内斯哭嚎;多洛苔亚惊呆了,露丝辛达吓坏了,堂娜克拉拉晕倒了。理发师棒打桑丘,桑丘乱捶理发师;一个佣人居然放肆地揪住堂路易斯的胳膊怕他跑掉,结果被堂路易斯一拳打得满嘴流血;法官也帮着他动手;堂费尔南多踩着一个巡逻队员,两脚在他身上来回踢了个痛快;店主又一次大声吼叫,向教友公堂求援。总之,整个客店里,有人哭,有人喊,有人叫,有人惊呆了,有人吓坏了,有人晕倒了,有人遭殃了;刀捅棒击,拳打脚踢,头破血流。在这不可开交的一片混乱当中,堂吉诃德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一番情景:他是连腿带身子陷入了阿格拉曼特军营内讧阿里奥斯托作品《疯狂的奥尔兰多》中的情节。。于是他大吼一声,震动了整个客店。
“统统住手!把剑插进鞘里,别再打了!要是还想活命,就都得听我的!”
他这么一喊,大家都停下来了。于是他接着说:
“先生们,我不是已经对诸位说过了?这个城堡中了魔法,说不定里面住着整整一个魔鬼军团。证据就在眼前,各位都看到了,阿格拉曼特军营的内讧钻进这里,渗透到我们之中。你们瞧见了吗?你为一匹马,他为一把剑,这儿为老鹰,那儿为头盔,咱们大伙儿互不相让、打成一团。请您过来,法官大人,还有您,神甫先生。您二位,一个当阿格拉曼特国王,一个当索布里诺国王《疯狂的奥尔兰多》中的人物。叫大家讲和吧。看在万能的上帝面上,我们这么多体面人在一起,居然为区区小事互相残杀,实在有失身份。”
巡逻队员们不明白堂吉诃德在唠叨什么。他们吃了堂费尔南多、卡尔德尼奥和他们一伙儿的亏,心里还不服气呢。理发师这下可老实了,反正一架打下来,他的驴鞍也撕破了,胡子也揪断了。桑丘到底是个规矩仆人,主人一出声,他就言听计从。堂路易斯的四个佣人也住手了,他们知道再不安分点,实在捞不到什么好处。只有店主还在嚷嚷要好好收拾那个惹是生非的疯子,就是他把客店搅得没有一刻安宁。最后吵闹总算暂时平息下去。可是即使到了世界末日,在堂吉诃德的头脑里,驴鞍终归还是马具,铜盆依然是头盔,客店仍旧是城堡。
经法官和神甫劝说,大家总算安静下来讲和了。堂路易斯的佣人们又纠缠起来,叫他立刻跟他们一起回去。就在他们主仆论理的当儿,法官把堂路易斯的一席话告诉了堂费尔南多、卡尔德尼奥和神甫,正跟他们商量这事该怎么办。几人最后商定,堂费尔南多把自己的身份告诉堂路易斯的佣人,就说他想带着堂路易斯一起去安达卢西亚;到了那儿,就凭堂路易斯的身份,一定会受到他的侯爵哥哥的盛情款待;还说他这样做,是因为听说,堂路易斯宁愿被撕得粉碎,这次也不想回家去见父亲。那四个人弄清了堂费尔南多的地位,也明白了堂路易斯的主意,几人一商量,决定回去三个向主人禀报,留下一个伺候堂路易斯,一直等到捎信的人返回,看主人有什么吩咐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