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要您一只漂亮的手,”玛丽托尔内斯回答,“那就足够平息她的欲火了。她正是为这跑到洞口来,连体面也不顾了。叫她父亲大人听到动静,少说也会割下她的一只耳朵。”
“我倒真想见识见识!”堂吉诃德说,“不过我谅他不致如此。否则,只要他碰一下多情女儿的娇嫩皮肉,他立即就会成为世上最倒霉的父亲。”
玛丽托尔内斯料定堂吉诃德一准会乖乖把手伸进洞口,便在脑子里盘算好了要做的事。她从洞口跳到马圈,一把抓起桑丘·潘沙的毛驴缰绳,然后又赶快回到洞口。正赶上堂吉诃德直直站在洛西南特的鞍子上,一心想够着带护栏的窗户,那里面有一位他想象中的伤心姑娘。他伸过手去说道:
“小姐,请握住这只手吧,它是世间所有坏蛋的灾星。我说了,请握住这只手吧,至今还不曾有女人碰过它,包括占据了我整个身心的那位。我向您伸过手去,并非让您亲吻它,而是叫您看看密布的青筋、盘结的肌肉和粗壮的血管;您由此便可以想象出连接它的臂膀该有多么强壮。”
“让我们瞧瞧吧,”玛丽托尔内斯说,一面在缰绳上打个活扣,套进堂舌诃德的手腕,然后跳下洞口,把另一头紧紧跟小屋的门环拴在一起。
堂吉诃德的手腕被粗糙的绳子磨疼了,便说:
“您这哪里是在用手抚摩我,分明是在锉我的肉。您干吗虐待我的手啊?伤害您的是我的心,又不是它!再说,您把满腔的怒气撒在一只小小的手上,也未必合适呀!更何况,痴情恋人怎能如此狠心报复呢?”
然而堂吉诃德的这番宏论谁也没听到。玛丽托尔内斯把他绑好之后,主仆两人捧腹大笑,扬长而去。他就这样被紧紧捆住,无法解脱了。刚才说了,他直直站在洛西南特背上,整只胳膊伸进洞口,手腕上绑着绳子,另一头系着门环。这时候他提心吊胆,生怕洛西南特左右挪动一下,那他可就要吊着胳膊悬空了。他只好一动不动。幸亏洛西南特生性安详温顺,安全可以指望它一辈子也不挪动一分一毫。最后,堂吉诃德见自己被捆住了,两位女士也走了,于是又一次想到,准是魔法作怪。上回也是这样:在这同一个城堡里,那个变成骡夫的摩尔法师把他揍了个半死。他心里责骂自己不够谨慎精明,既然在这个城堡里遭过一次殃,干吗又要冒险来第二次?按游侠骑士的老经验,凡冒险之事,经尝试结果不妙,即证明应由别人问津,无须第二次尝试。这么琢磨了一阵,他又抽了一下胳膊,看看绳子是不是松开了。结果表明他被紧紧捆住,一切挣扎终属徒劳。当然,他在抽动胳膊的时候很小心,免得惊动了洛西南特。他很想弯下身来,坐在鞍子上,可是不行,他只能站着,除非下狠心把手揪断。
于是,他开始向往可以消除魔法的阿马迪斯神剑;他开始诅咒自己的命运;他开始确信自己中了魔法,越发觉得世界缺了他,一定不可收拾;他又一次怀念起亲爱的杜尔西内亚·德尔·托博索;他再一次呼唤起忠实的侍从桑丘·潘沙,而那人却躺在驴子的鞍具上酣睡,连生养他的亲娘也记不起来了;他开始祈求魔法师里尔干德奥和阿尔吉非来救援;他开始盼望好友乌尔干达女法师来帮忙。最后天亮了,他仍旧惶惶然困在那里,急得像公牛似的直吼。他深信自己中了魔法,被永远定在那里,即使白日来临,也终无解救之策。他见洛西南特果真一动不动,越发证实了自己的猜度。他琢磨着,恐怕自己和那匹马就得这样一直待下去,不吃,不喝,不睡,等着灾星的影响消除,等着一位更有学问的魔法师前来解救。
可是他又弄错了。天刚亮,就有四个骑马的男子来到客店,穿着打扮都很讲究,马鞍带上挂着火枪。客店大门紧闭着,他们就在外面大敲大喊。还在坚守哨兵岗位的堂吉诃德看见了他们,便很不客气地高声说道:
“不管你们是骑士、侍从还是别的什么人,不许敲这座城堡的大门。明摆着,时候还早,里面的人都在睡觉,通常要等到阳光照遍大地,城堡才开门哩。请你们退回去,等着天大亮吧。到时候咱们再看该不该给你们开门。”
“什么鬼话!哪里来的什么城堡?”他们之中一个人说,“规矩还不少哩!你要是店主人,赶快吩咐把门打开。我们路过这里,只想给马喂点草料,然后接着赶路,我们有急事。”
“我说骑士们,莫非你们觉得我像店主吗?”堂吉诃德问道。
“我不知道你像什么,”那人回答说,“我只知道你满嘴胡话,管客店叫城堡。”
“城堡就是城堡,”堂吉诃德反驳道,“而且是这一带地方最出色的,里面有人曾经手握权杖,头顶王冠。”
“八成你说反了,”那赶路的说,“别不是头撞权杖,手捧王冠吧!说不定碰巧里面住着个什么戏班子,倒是常带着你说的那种王冠、权杖什么的。这么个小客店,里面静悄悄的,我看不会有戴王冠拿权杖的大人物来投宿。”
“看来你不太懂得世间的事,”堂吉诃德说,“你一点也不知道游侠骑士们常碰到些什么。”
多嘴家伙的同伴们没耐心听他跟堂吉诃德纠缠不清,又径自气冲冲地敲起门来。终于把店主和里面的人都吵醒了。店主爬起来问是谁,正好这时候,那四个人骑的马当中有一匹凑近洛西南特,上下左右闻起来。这瘦马当时一动不动,两耳下垂,无精打采地驮着它那位抻直身子的主人。它虽然看来像一堆干柴,可终归是血肉之躯,哪能无动于衷,于是也伸出鼻子去回报前来爱抚它的同类。它其实并没有挪动多少,只是稍微偏离了堂吉诃德并拢的双脚,结果使他整个身子失去鞍座的支撑。多亏他一只胳膊吊着,否则就摔倒在地上了。这一来,可把他疼坏了,他觉得不是手腕折了,就是胳膊断了。他实际上离地面很近,脚尖可以蹭上泥土。不过这对他更糟:他见差一点脚掌就着地了,于是拼命抻长身子往下够,真是费了老劲。就像那种“吊滑轮”酷刑,眼看着地面够着又够不着,心想只要稍微抻直一下身子就落地了,结果是每用一次力,就增加一分疼痛,纯粹是自己折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