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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谈话

中国的文明,就是这样破坏了又修补,破坏了又修补的疲乏伤残可怜的东西。但是很有人夸耀它,甚至于连破坏者也夸耀它。便是破坏本校的人,假如你派他到万国妇女的什么会里去,请他叙述中国女学的情形,他一定说,我们中国有一个国立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在。

这真是万分可惜的事,我们中国人对于不是自己的东西,或者将不为自己所有的东西,总要破坏了才快活的。杨荫榆知道要做不成这校长,便文事用文士的“流言”,武功用三河的老妈,总非将一班“毛鸦头”赶尽杀绝不可。先前我看见记载上说的张献忠屠戮川民的事,我总想不通他是什么意思;后来看到别一本书,这才明白了:他原是想做皇帝的,但是李自成先进北京,做了皇帝了,他便要破坏李自成的帝位。怎样破坏法呢?做皇帝必须有百姓;他杀尽了百姓,皇帝也就谁都做不成了。既无百姓,便无所谓皇帝,于是只剩了一个李自成,在白地上出丑,宛如学校解散后的校长一般。这虽然是一个可笑的极端的例,但有这一类的思想的,实在并不止张献忠一个人。

我们总是中国人,我们总要遇见中国事,但我们不是中国式的破坏者,所以我们是过着受破坏了又修补,受破坏了又修补的生活。我们的许多寿命白费了。我们所可以自慰的,想来想去,也还是所谓对于将来的希望。希望是附丽于存在的,有存在,便有希望,有希望,便是光明。如果历史家的话不是诳活,则世界上的事物可还没有因为黑暗而长存的先例。黑暗只能附丽于渐就灭亡的事物,一灭亡,黑暗也就一同灭亡了,它不永久。然而将来是永远要有的,并且总要光明起来;只要不做黑暗的附着物,为光明而灭亡,则我们一定有悠久的将来,而且一定是光明的将来。

我赴这会的后四日,就出北京了。在上海看见日报,

知道女师大已改为女予学院的师范部,教育总长任可澄自做院长,师范部的学长是林素园。后来看见北京九月五日的晚报,有一条道:“今日下午一时半,任可澄特同林氏,并率有警察厅保安队及军督察处兵士共四十左右,驰赴女师大,武装接收。……”原来刚一周年,又看见用兵了。不知明年这日,还是带兵的开得校纪念呢,还是被兵的开毁校纪念?现在姑且将培良君的这一篇转录在这里,先作一个本年的纪念罢。

一九二六年十月十四日,鲁迅附记。

注释

①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六年八月二十八日《语丝》周刊第九十四期。原题《记鲁迅先生的谈话》,署名培良。

②培良 向培良,湖南黔阳人,文学团体狂飙社的主要成员。曾为《莽原》周刊写稿。后来堕落为国民党反动派的走卒。

③《工人绥惠略夫》 俄国阿尔志跋绥夫(M.Л.Aрдъгбашев,1878—1927)著中篇小说,鲁迅译本于一九二二年五月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以后又于一九二七年六月由上海北新书局出版。

④该撒(G.J.Caesar,前100—前44) 通译恺撒,古罗马统帅、政治家。克来阿派忒拉(Cleopatra,前69—前30),通译克利奥佩特拉,埃及女王。大马色(Damascus),通译大马士革。世界最古的城市之一;现在是叙利亚的首都。

⑤对德和约 指一九二一年五月在北京签订的《中德协约》。其中规定德国放弃以前在山东攫取的特权,双方声明保护在各自管辖下的对方财产,并决定重建外交关系,互派公使。

⑥这段话见于《工人绥惠略夫》第六章。

⑦“毛鸦头” 即毛丫头。吴稚晖语,见一九二五年八月二十四日《京报》吴稚晖关于女师大问题的《答大同晚报》。该文篇末说:“言止于此。我不愿在这国家存亡即在呼吸的时候,经天纬地,止经纬到几个毛丫头身上去也。”

⑧任可澄(1879—1945) 字志清,贵州安顺人。一九二六年六月任北洋政府教育总长;八月末,他将女师大与女大合并为北京女子学院,自兼院长。

⑨林素园 福建人,研究系小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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