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要下多久?”妞儿问。
“你可回不去了。”我说完,连着又打了两个喷嚏。
我望着屋里,想找个地方倒下来,最好有一床被让我卧在里面。屋里虽然有个旧床铺,但是床上堆了箱子和花盆,而且满是灰尘。我受不住了,不由得走向床那边去,靠在箱子上。忽然想起妞儿存在空箱里的两件衣服,打开拿了出来。
妞儿也过来了,她问:
“你要干吗?”
“帮我穿上,我冷了。”我说。
妞儿笑笑说:
“你好娇啊!下一点雨,就又打喷嚏,又要穿衣服的。”
她帮我穿上一件,另一件我裹在腿上。我们坐在一块洗衣板上,挤在墙角,这样我好像舒服一些。但是妞儿却心疼被我裹在腿上的衣服,说:
“我就这两件衣服,别给我拉扯坏了呀!”
“小气鬼,你妈给你做了好多衣服呢!借我一件都舍不得!”也许我的头又发晕,不知怎么,嘴里说妞儿的妈,心里可想到秀贞屋里炕桌上一包小桂子的衣服。
妞儿瞪大了眼,指着她自己的鼻子说:
“我妈?给我做好多衣服?你睡醒了没有?”
“不是,不是,我说错了。”我仰起头,靠在墙上,闭上眼,想了一下才说:
“我是说秀贞。”
“秀贞?”
“我三婶。”
“你三婶,那还差不多,她给你做了好多衣服,多美呀!”
“不是给我做,是给小桂子做的。”我转过头,对着妞儿的脸看,她的一个脸,被我看成两个脸,两个脸又合成一个脸。是妞儿,还是小桂子,我分不清了,我心里想的,有时不是我嘴里说的,我的心好像管不住我的嘴了。
“干吗这么瞪我?”妞儿惊奇地把头略微闪躲了我一下。
“我在想一个人,对了,妞儿,讲讲你爸跟你妈的故事吧!”
“他们有什么可讲的!”妞儿撇了一下嘴,“我爸爸在前清家有皇上的时候,不用做事一天到晚吃喝玩乐,后来前清家没有了,他就穷了,又不会做事,把钱花光了,就靠拉胡琴赚钱,他教我唱戏,恨不得我一下子就唱得跟碧云霞那么好,那么赚钱。——嘿!小英子,我现在上天桥唱戏去了,围一圈子人听,唱完了我就捧着个小箩筐跟人要钱,一要钱人都溜了,回来我爸爸就揍我!他说,给钱的都是你爷爷,你得摆个笑脸儿,瞧你这份儿丧!说着他就拿棍子抡我。”
“你说的那个碧云霞也在天桥唱呀?”
“哪儿呀!人家在戏院子里唱,城南游艺园,离天桥也不远,听碧云霞的才都是大爷哪!可是我爸爸常说,在戏园子唱的,有好些是打天桥唱出来的。他就逼着我学,逼着我唱。”
“你不是也很爱唱吗?怎么说是他逼的?”
“我爱随我自己,愿意唱就唱,愿意给谁听就给谁听,那才有意思。就比如咱们俩在这屋里,我唱给你听。”
是的,我想起刚认识妞儿的那天,油盐店的伙计要她唱,她眼睛含着泪的那样子。
“可是你还得唱呀!你不唱赚不了钱怎么办!”
“我呀,哼!”妞儿狠狠地哼了一声,“我还是要找我亲爹亲妈去!”
“那么你怎么原来不跟你亲爹亲妈在一起呢?”这是我始终不明白的一件事。
《城南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