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人们乱成一团,不知所措,玛丽则藏在儿童室里,被所有的人忘到了脑后。没有人想起她,也没有人想要她,奇怪的事情接连发生,而她却一无所知。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玛丽哭一阵,睡一阵。她只知道人们病了,她听到了神秘而可怕的声音。有一次,她溜进餐厅,发现里面空无一人,虽然桌上还摆着吃了一半的饭菜,椅子和盘盏看上去就像被匆忙地推回原位,仿佛吃饭的人出于某种原因突然起身离座。孩子吃了些水果和饼干,因为口渴,又端起旁边的几乎一满杯酒喝了下去。酒带有一股甜味,她不知道它有多厉害。过了片刻,这酒就让她昏昏欲睡,她回到儿童室,刚才听到的小屋里的哭声和那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使她心惊胆战,于是她又把自己关了起来。那杯酒使她困极了,她的眼睛都无法睁开,她在床上躺了下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什么都不知道了。
在她沉沉睡去的数小时里,发生了很多事情,不过,那一阵阵哭声以及屋子里有什么东西抬进抬出的声音,丝毫没有打扰到她。
醒来后,她躺在床上,看着墙壁。整幢房子一片寂静,她以前从来不知道这里有这么寂静。她既听不到说话声,也听不到脚步声,心里不禁纳闷,不知道大家是不是安然挨过了霍乱,所有的麻烦是不是已经过去。她还想,如今奶妈死了,不知道谁会来照料她。会来一个新奶妈,也许她会听到一些新故事。那些老故事玛丽早都听腻了。她并没有因为奶妈死了而哭泣,她不是个感情细腻的孩子,也从来没怎么关心过别人。由于霍乱而引起的吵闹声、脚步声和痛哭声让她受了惊吓,而且她很生气,因为大家似乎都忘了她还活着。所有的人都惊惶失措,因此,谁也不会想起一个没人喜欢的小姑娘。霍乱发生的时候,人们除了自己之外,似乎不会想到任何别的事情。不过,如果大家又好了起来,就一定会有人想起她,然后来找她。
但是,没有任何人来,她躺在床上等着,房子似乎变得越来越安静。她听见地毯上有什么东西在“沙沙”作响,她低头一看,发现有条小蛇一边慢慢滑行,一边用宝石般的眼睛看着她。她并不害怕,因为那是个没有害处的小东西,不会伤害到她,而且它似乎想尽快离开房间。她看着它从门底下溜了出去。
“太奇怪太安静了,”她说,“听起来好像除了我和那条蛇,这房子里就再也没有别人了。”
话音刚落,她就听到有脚步声在院子里响起,接着来到了阳台。那是几个男人的脚步声,他们走进室内,一边小声交谈着。没有人去迎接他们或跟他们打招呼,他们似乎在打开房门,查看一个个房间。
“太惨了!”她听到一个声音说,“那个漂亮绝顶的女人!我想孩子也一样。我听说有个孩子,不过谁也没有见过她。”
几分钟后,当他们推开儿童室的房门时,玛丽正站在房间中央。他们看到的是一个样子丑陋、满脸不高兴的小东西,而且皱着眉头,因为她开始觉得饿了,觉得别人忽略了她,未免太不像话。最先进来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军官,她曾见到他跟她父亲说过话。他显得疲惫而难过,可是一眼看到她时,不禁大吃一惊,差点儿又跳了出去。
“巴尼!”他大声叫道,“这儿有个孩子!只有她一个人!在一个这样的地方!上帝保佑,她是谁啊?”
“我是玛丽·雷诺克斯。”小姑娘说,并直挺挺地站了起来,她觉得那个人太无礼了,竟然把她父亲的房子说成是“一个这样的地方”。“大家得霍乱时,我睡着了,刚刚才醒来。为什么没有人来?”
“这就是那个谁也没见过的孩子!”那人转向他的同伴,惊叫道,“她居然被人忘了!”
“我为什么被人忘了?”玛丽跺着脚说,“为什么没有人来?”
名叫巴尼的年轻人悲伤地看着她,玛丽甚至觉得看见他眨眼睛,似乎想把眼泪挤回去。
“可怜的小家伙!”他说,“这儿一个人都没有了,所以来不了。”
玛丽就是以这种奇怪而突如其来的方式,发现自己既没有了爸爸,也没有了妈妈,他们晚上就死了,被抬了出去,而剩下的几个没有死的土著仆人也飞一般地逃离了这幢房子,谁也没有想起这里还有一位小姐。正因为这样,这里才一片寂静。的确,除了她自己和那条“沙沙”滑动的小蛇之外,这房子里就再也没有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