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巷子里喊叫,那是巴纳巴斯。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但没忘记向K.鞠躬。“我办成了。”他说。“什么办成了?”K.问,“你向克拉姆提出我的请求了?”“这不行,”巴纳巴斯说,“我尽了很大的努力,但是这没法办,我挤到前面去,站了一整天,也没有人搭理我,离斜面桌那么近,有一次一个被我挡住了光线的文书甚至把我推开,当克拉姆抬起头来时,我违禁地举手示意,我最长久地待在公事房里,后来只剩下我和勤务员们在那儿,又一次高兴地看到克拉姆回来,但是这不是为了我,他只是还想匆匆地在一本书里查阅什么并立刻又走了,最后勤务员差一点拿扫帚把我扫出门外,因为我还一直动也不动。我实话实说这一切,免得你又对我的工作不满意。”“你这么勤奋对我有什么用呀?巴纳巴斯,”K.说,“如果这勤奋根本没什么收获的话。”
“可是我有收获,”巴纳巴斯说,“当我从我的公事房——我称它为我的公事房——出来时,我看见一位老爷从走廊深处慢悠悠走过来,除他之外走廊上已空无一人,这时时间已经很晚了,我决定等他,这是一个可以还待在那儿的好机会,我恨不得就待在那儿不走,这样就可以不必把这坏消息给你送去。可是即便不为这个目的这位老爷也值得一等,他是埃朗格。你不认识他吧?他是克拉姆的第一批秘书中的一个。一个身体瘦弱的小个子老爷,他走路有点儿一瘸一拐。他立刻认出了我,他因记性好和熟知人情世故而著名,他只消眉头一皱,就足以认出每一个人,常常也认得出他从未见过、只是听说过或阅读过的人,譬如我吧他也许就几乎从未见过。可是尽管他一眼就认出每一个人,他却总好像没把握似的先问一问。
‘你不是巴纳巴斯吗?’他对我说。然后他问:‘你认识土地丈量员,是吧?’接着又说:‘好极了。我现在就去贵宾酒家。让土地丈量员到那儿去见我。我住十五号房间。不过他得现在马上就去,我在那儿只有几次晤谈,清早五点就回来。告诉他我很看重和他谈话。’”
耶里米亚斯突然拔腿就跑。巴纳巴斯因情绪激动迄今一直没怎么注意他,这时他问:“耶里米亚斯究竟想干什么?”“抢在我前面去见埃朗格,”K.说,当即就追上耶里米亚斯,捉住他,挽住他的胳臂说:“这是对弗丽达的思念吧,是这突然袭上你的心头了吧?我也很想念她,我们就一起齐步走吧。”
在昏暗的贵宾酒家前站着一小群男人,两三个人提着风灯,因此有些面孔可认得出来。K.只发现一个熟人,盖尔斯泰克,车夫。盖尔斯泰克和他寒暄问道:“你还一直在村里?”“是呀,”K.说,“我来是要长住的。”“这跟我没什么关系。”盖尔斯泰克说,猛烈咳嗽起来并向别人转过身去。
原来大家都在等埃朗格。埃朗格已经到了,但在接见这些当事人以前先还在和莫穆斯商谈。人们的谈话普遍围绕着人们不可以在屋里等候,而是不得不在这外面雪地里站着进行。天气虽然不是很冷,但是让当事人夜里在屋前也许站上好几个小时,这也未免太冷酷无情了。这当然不是埃朗格的过错,他倒是很随和的,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假如有人向他报告了,他一定会很生气的。这是贵宾酒家老板娘的过错,她有已然带有病态的追求文雅的心理,不肯让许多当事人一下子全进入贵宾酒家。
“如果一定要这样,他们非来不可,”她常常说,“那么无论如何也得一个挨着一个来。”她实施了这样的办法:她让当事人起先干脆在一个走廊里等,后来在楼梯上等,再后来在前厅,最后在酒吧间里等,末了全都被推到外面街上。她甚至觉得这还不够。用她的话来说,她受不了在自己家里老是“被人围困”。她不明白怎么会有上访这种事。“为的是弄脏前面大门口的楼梯。”有一回一个官员大概气呼呼地这样回答她的问题说,可是她却觉得这很有说服力,她常常喜欢引用这句话。
她竭力主张在贵宾酒家对面盖一所房子,她让上访者在那儿等候,这倒也符合上访者们的愿望。她巴不得让接见上访者和讯问都在贵宾酒家之外进行,可是官员们反对这样做,如果官员们认真反对,老板娘自然也就不坚持己见,虽然她在次要问题上凭着她那不屈不挠且带有女性温柔的热诚还是有那么点儿说一不二的。但是老板娘很可能还得继续容忍晤谈和讯问在贵宾酒家进行,因为从城堡里来的老爷们拒绝在办理公务时离开贵宾酒家。他们总是急急忙忙的、万不得已时才勉为其难地到村里来,超越必需之外地在这里多作逗留,这种兴趣他们丝毫也没有,因此不可能要求他们仅仅考虑到贵宾酒家住宅安宁临时带上他们的全部文件过街到一所别的屋里去并这样损失掉时间。官员们最喜欢在酒吧间里或他们的房间里办理公务,尽可能在吃饭的时候或者入睡前在床上,或者早晨他们太困倦起不了床并还想在床上伸伸懒腰的时候。而修建一所候见房的问题却似乎正在接近圆满解决,不过这对老板娘却是一种严厉的惩罚——人们有点儿取笑这一点——恰恰候见房这件事使得一次次会谈成为必不可少,酒家的走廊几乎没有空闲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