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烦闷发愁,也很寂寞苦恼;因为汉姆不在,我感到十分不安。近来的一系列变故给我的影响真说不出的严重,由于这么长时间的狂风吹打也使我头昏脑涨,我的思维和记忆纷乱到使我已无法清楚地识辨时间和空间了。所以,如果我那时到镇上去,碰见我明知这时肯定在伦敦的人我也不会惊诧,我相信。可以说,在这方面,我的头脑有种特别的麻木之感。可是它也忙于应付由这地方自然而然撩起的回忆,这些回忆格外清楚,格外生动。
怀着这种心情,一听到茶房讲有关船的那些悲惨消息,我不由分说,便很快联想到汉姆是极不安全的了。我相信,我怕他会经海路从罗斯托夫特回来而失事。这恐慌越来越甚,我决定在吃晚饭前再去船坞,问船匠们的看法,看他是否可能走海路回。如果船匠们说出哪怕一丁点那种理由,我也要去罗斯托夫特,把他一起带回,免得他走海路。
我急忙订下晚饭便走回到船坞。我来得正是时候,因为一个手拿灯笼的船匠正在锁工场门了。听我问他这问题后,他大笑了起来,并说不用害怕,不论是头脑清醒的人,还是不清醒的人,都不会在这种暴风雨中开船的,何况生来就航海的汉姆、皮果提呢。
事先我就料到,我这么做会招人笑,我仍无法不这么做。我走回了旅店。如果那样的风还能再加强,那我想它正在加强。那怒号和咆哮,门窗的叮当撞击,烟囱的摇晃,我寄身的那幢房子明显的摆动,海水的喧腾,比早晨时更可怕了。但这时又加上了一大片黑暗;黑暗给暴风增加了新的恐怖,是真的加上幻想的恐怖。
我无法饮食,坐卧不宁,定不下心做任何事。我心中有一件事稍稍和外界的暴风相呼应着,触动了我潜伏的记忆,在我记忆深处引起一阵激动。不过,在那与轰鸣的海水同样癫狂混乱的思想里,最重要的仍是暴风和我对汉姆的惦念担忧。
我的晚餐几乎是原样被撤走了。我想用一两杯酒提提神,却毫无效果。我在火炉前昏昏睡去,但却并没失去意识,不但能感到屋外的喧闹,也知道我所在的地方。在一种新的无法形容的恐怖下,那两种意识都褪色了;我醒来时,或当我从那把我囚禁在椅子上的昏睡中挣脱出来时,我全身由于不可思议和不明原因的恐怖而发抖。
我踱来踱去,试着读一份旧报,听那可怕的喧声,看炉火中变出的各种面孔、景象和形体的幻象。只有墙上的时钟不受惊扰发出不变的嘀答声,终于让我苦恼得决心上床去睡了。
在那样的夜晚,听说一些旅店的仆人已同意一起坐着守候早晨,这让人听了感到安心。我极疲乏,也极头昏脑涨,就这样上了床;可是我一躺下,所有那种感觉又都消失了,仿佛被施了魔术一样,我完全清醒了。
听着风声和水声,我躺了几个小时。我时而想象听到海上的惨号,时而清清楚楚听到人放信号枪,时而听到镇上有房子坍塌。有几次,我起来朝外看,可是除了我没吹熄而仍发着黯然光芒的蜡烛,还有我自己那张映在玻璃上的脸从黑暗的外面朝我看着,我什么也看不见。
我的烦躁终于使我急急穿上衣下了楼。在那大厨房里,我看到朦胧中从房梁上垂下的咸肉和洋葱瓣,守夜的人神气各异地围着一张为了避开那个大烟囱而专门移到靠门口的桌子坐着。我出现时,一个用围裙塞着耳朵、眼睛望着门口的少女大喊了起来,她把我当做一个鬼了呢;可是其他人要镇静些,很乐意再增加一个伴。问到他们刚才谈论的问题,一个男人问我说,那些沉没的运煤船上水手的灵魂会不会在暴风雨中出现呢?
我推测,我在那里停留了2个小时。有一次,我拉开院门,朝空荡荡的街道看看,扑面而来的是沙砾、海草和水沫。我怎么也关不上那门,只好叫人来帮忙,才把那门迎风推上了。
我终于又回到我那冷清的卧室时,那里是一片黑暗;可我这时很累了,就又上了床,陷入了沉睡,就像从高塔坠落;从悬崖上跌下一样。我有个印象,那就是风一直在吹,吹了好久,虽然我梦到我到了别处,见了不同景象。终于,我对现实那无力的把握也失去了,我和两个亲密朋友在轰隆隆炮声中去攻打某市镇,不过,我不知道那两个人是谁。
炮声那么响,又那么连续不断,我听不见我很想要听的东西。我最终使劲挪动了一下,终于醒了过来。天已大亮,已是八九点钟了,暴风代替了大炮,有人敲我的门并叫喊着。
“什么事?”我叫道。
“一条船破了!就在附近!”
我一下从床上跳下,问道:“什么船?”
“一条从西班牙或葡萄牙运鲜果和酒的帆船。如果你想看,先生,就快点!据岸上人推测,它随时会成碎片呢。”
那紧张的声音沿着楼梯叫喊而去,我尽可能披上衣往街上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