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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艺术与人生

“思想上对人生本身没有真正理解,就无从认识崇高的人性特征。”这是我所知的对我们文化最令人信服的批判。我们的圣人,像今天的布尔什维克领袖一样,在致力一项绝非容易的艰苦工作,只是方式不同。他们平衡、协调人与人之间所共有的明显的欲望,诸如食物、性等。可是天哪,他们竟忘了人不仅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需要精神上的关心和食粮。因此,孔教虽令人叹服,但经后人歪曲更易之后付诸实践,就产生了一种依赖于安闲的感伤基础之上的文化。这种文化也许有其可爱之处,但它除了故作多情以外,别无其他,而且把人的精神视为不值一理的东西。

他们忘却精神,压制理性。孔子卓越地给人的感觉外延和享乐划定了界限,教我们依赖于他从未界说过的准则,即礼。

老子和庄子更用迷人的语言,使我们迷惑的头脑认识到,生活完满是一个理想的怪物,就像莎士比亚笔下七十岁的老娃娃,没有牙齿,没有眼睛,没有口味,没有一切。要是这位绅士一旦生出感觉器官,就无法保持其生命的完整,就会立刻分散、摧毁人与生俱来的能力。愚钝的墨子也是如此,要是人类满足于食草住穴,抛弃自然感官可能发现的一切形式,他才欣喜若狂呢。

中国人不承认灵魂,否认知觉,在原生力下活动着的独特意志,部分通过抑制,部分通过升华,被引入到“安全”、实效的途径。中国人成为这样一种生物,没有宗教,没有爱,甚至没有任何的精神冒险。真诚的朋友如洛斯·狄更生、伯特兰·罗素、文琳·鲍尔小姐对我们冷静的生活态度、中庸之爱、通情达理和语恭礼让等等大加赞赏。但对我来说,接受这种恭维的同时,却不禁感到一种辛辣的反讽。因为冷静的生活态度,除了明显否定生活,窒息感情的圣火外,还能有什么呢?中庸之爱除了作为思想、行为怯懦,生活浅薄单调的漂亮借口外,还能是什么吗?所谓受人奉承的理性主义和谦让精神,产生的只是一种普遍的惰习和那个被我们称作中华民国政府的荒唐怪物!啊,我们的朋友们能知道,我们以多大的代价才维持了一种表面和平其实不然的生活方式吗?而这一生活方式近来却受到极端主义和骚乱的西方的嫉羡。H.G.威尔斯先生曾对我说,我们今天想得到的是和平,和平,和平,但绝不是那种羞怯、单调、令人窒息、悠闲懒散的和平,我所说的是积极主动、生气横溢、富有创造力的和平,如古雅典曾经实现的那种和平。所以说,对热烈的爱,热烈的宗教思想,我们确实太合乎理性了。柏拉图所说“神圣疯狂”的爱是不合理性的,熟知天主教教义的人应该听说过,天主教教义里把爱视为“伟大的圣餐”,与使化体相类似,它之所以不合理性仅仅因为它超乎理性之上。考文垂·帕特莫尔写道:“这种为人们提供了谩骂口实的极端非理性情感,是爱最可靠的保证之一,是爱永不枯竭趣味和力量的主要泉源。除了科学家,还有谁对那些不及我们而能被我们领悟的东西如此看重并被深深打动的呢?因此,爱同宗教一样,因为宗教即是神圣的宇宙的爱,是超然和圣化的。由于它是被人类的眼睛能看见的一股神秘力量所圣化,因而能看见属于精神领域的图景,但这些图景通常不被认为是现实的准则。人的耳朵将被壮严崇高的音乐征服。这音乐就像来自天际的浩瀚波浪。这种精神超越,能使以前无活力的潜在创造力开始解放自己,并通过可以选择的任何途径,努力认识自身的体积和形状。”爱比其他任何情感更深地植根于土地,因此它的头像圣树一样直耸天国。赋予它们物质和可信性,高度要求并证明深度。把爱说成最富生气最有潜力的创造源泉绝非一句套话,如果抽去性激情及所有与之有关的因素,你会惊愕地发现欧洲的文化和艺术无可挽回地破产。任何不否定或歪曲人生和真理的男女,无须弗洛伊德派,都会承认,至少也能感觉到,爱虽然不严肃,却是万物中最有意义的。然而这一简单的真理在漫长病态的中国历史中,从未被认识过。甚至今天,我的个人经历仍仅让我在这方面发现了两类人:藐视爱的愤世嫉俗者和害怕爱的胆小懦夫。要是知识之树长在中华帝国的中央,而非伊甸园里,那亚当和夏娃仍然是纯美的创造物,他们心眼迷钝,对内在的生命召唤麻木不仁。上帝也不至于对蛇的英雄主义和夏娃的好奇心造的麻烦而盛怒不休。

这位圣人为我们划定的人生范围几乎是一系列枯燥乏味的伦理陈词滥调,这一命定结果所产生的影响剥夺和抑制了我们的想象力。你只要翻翻我们的小说和诗歌就会相信,其中想象的作用是多么狭窄。我们的诗人,可能除了李白以外,再没一位被认为是世界性的。这不值得深思吗?在我们的文学花名册里,找不到一位堪与歌德、雪莱、华滋华斯相比的,更不用说但丁和莎士比亚了,这不令人震惊吗?说到其他艺术,又有谁堪与米开朗基罗、列奥那多·达·芬奇、特纳、柯勒乔、威尔埃斯奎斯、瓦格纳、贝多芬等等众多天才相比呢?以此类推,是不是我们种族的本性决定了我们总是不同于世界其他地方?由于不相同是程度上的,而非类别上的,那么我们的想象力是不是生来就营养不良,发育不全?我们所拥有的艺术遗产不能整个包含生活,那是不是表明我们在本质上逊于西方呢?因为一切伟大的艺术作品都要求包含生活。我们从很小就受到视觉和意志的训练,以适应实用的细节,合于毫无生气的生活礼仪,而不是揭示伟大生活的奥秘,唤起伟大生活的希望。这是中国教育的大失败,它导致真正人格的死亡,没有穷尽地造就着杰出的庸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