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叉号停了,在小艇上风头两英里外,放下斜桅帆。猎海豹的小艇本身不抗风波,它需要三桅船做后盾,风暴来临时,好向“方舟”逃命,但在此时的怒海里,里奇和钟生除了夜叉号别无选择,他们在惊涛骇浪里,迎风而进,行速缓慢,随时都会被白浪打翻。那小艇一次次钻进白浪,又像个软木塞一般被抛了出来。
钟生是个非凡的水手,航海技艺高超,一个半小时后,他们差不多追上我们了,再加一把劲就赶上来了。
“怕了?”海狼嘀咕着,半是对己,半是对人,仿佛那两人能听见。“想上船?好哇,那就来吧!”
“掌好舵!”他向檀香山下令。他换下了老易。
一道道命令下着,夜叉号转向下风面,前帆和主帆帆脚索松了,迎上风,三桅船开始起伏前行。钟生冒险松开帆脚索,在我们的尾浪后一百英尺外横靠过来。海狼咧嘴一笑,挥手让他们赶上。他并不想用船撞沉他们,而是戏弄,这是一种教训,不过这教训很险,那蛋壳艇随时会被白浪吞噬。
钟生马上直转,小艇跟上来。这是求生的惟一办法,死神就在头顶。只要一个浪头砸准小艇,它就翻了,这是迟早的事。
“怕死。”我往前走,去安排降下斜桅帆和桅杆支索三角帆,老易对着我的耳朵,说了一句。
“过一会,他会让他们上来的,”我蛮有把握地回答,“他只想吓他们一下。”
老易瞟着我,仿佛看透了一切,“你真那么想?”他问。
“对,”我回答,“你不那么想?”
“现在,我什么都不想,除了自己这副臭皮囊。”他回答,“成了这样,真憋气。旧金山的威士忌把我弄迷糊了;后舱那个女人把你弄得更迷糊。啊,你是头快活的猪。”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问,他转身想走。
“我这是什么意思?”他叫道,“是你要问我,不是我是什么意思,而是海狼是什么意思。是海狼,我说,海狼!”
“出了问题,你会上吗?”我脱口而出,他点到了我心底的疑虑。
“上?胖子老易只干自己的事。麻烦会成群结队来的。麻烦才开头,记住,麻烦才开头。”
“我没想到你是胆小鬼。”我瞪着他。
他白了我一眼。“我从未向那两个可怜的傻瓜动手,”——他指着船后那片小帆——“你以为我会为一见钟情的娘儿们去打烂头?”
我冷冷地转身往后走去。
爬上舵楼甲板,海狼说:“凡·伟登老板,请把中帆放下来。”
我放心了,起码不为那两人担心了。他显然不想跑得太远。我看到了希望,马上执行他的指示。我发出一道道命令,水手们迫不及待地往升降绳跑,去收帆,几个水手争着往桅杆上爬。海狼瞧着忙乱的人们,嘴一咧,莫测高深地笑了。
夜叉号离小艇越来越远,在它几英里之外,夜叉号停下来。所有的目光都射向那一叶扁舟,包括海狼,但他是惟一一道冷冰冰的目光。老易死盯着他,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焦急。
小艇飞速而来,穿波逐浪,越来越近;像条小鲸,掀起水花,冲破浪头;时而隐入白浪,又钻了出来,跳向天空。每一次冲刺,看来都是最后一次,但它又活过来。一场小龙卷风掠过,小艇仍从飞旋的雨帘里跳出来,快赶上我们了。
“快!”海狼大叫,跳到舵轮边,自己打了几把。
夜叉号再次启动,疾驰起来。钟生和里奇紧追不舍,足足两小时。夜叉号停、开,停、开;离船尾不远,那片小帆挣扎着,时而抛到空中,时而跌进浪底。最终,在两百米外,一团浓黑的小雷阵雨把它遮没了,再也没有出来。天空放晴,翻腾的海面上再不见那片帆影了。我仿佛瞥见那小艇湿黑的底,在一朵的浪花里闪了一下。了结了,钟生和里奇脱离苦海了。
大伙三五成群呆在甲板上,谁也没下舱去,谁也不说话,谁也不看谁。每一个人都好像惊呆了,仿佛在沉思,在想刚才的一切。但海狼马上向全体水手下达一个又一个命令。夜叉号立即转向北方——通向海豹而不是横滨港,但水手们在扯帆换向时,无精打采了。他们在诅咒,诅咒从嘴唇沉沉地挤出来,没有生气地积在甲板上。猎手们倒没什么,“快活畜生”老烟枪说了一个笑话,他们哄笑着往“狗窝”走去,嘶吼声中带着狂笑。
我走到厨房背风面,那位机械师来到我身边。他一脸惨白,嘴唇乱抖。
“上帝!这是什么船呀?”他叫道。
“你没长眼,没看见?”我粗声说道,心中惊恐交加。
“你的承诺呢?”我问海狼。
“我从没想过让他们上船,”他说,“我只承诺不碰他们。”
停了一下,他孤高地笑了:“不是吗?没碰,一点没碰。”
我心中乱哄哄,一言不发。我需要动脑筋。现在,那位入睡的女人是我的头号职责。理智的烛光在心底闪动,要想帮助她,就绝不能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