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关于怎样立我的遗嘱,我已从天主那里得到了启示。我给两个哥哥每人一千法郎,剩下的都归您。”
“非常好,”老人说,“剩下的理应归我。既然上帝已经向你开了恩,使你动了孝心,如果你想像个好基督徒那样死去,最好把欠下的债务都还清。我早先为你垫付的扶养费,还有教育费,这些你还都没想到呢……”
“瞧,这就是父爱啊!”当只剩下他一个人时,于连伤心地说道。不久,看守来了。
“先生,在你们的长辈探监以后,我总会给我的客人带来一瓶上好的香槟。虽然价钱贵一点,六法郎一瓶,不过它可以让你的心情高兴起来。”
“拿三个杯子来,”于连就像一个孩子,急切地说,“我听见有两个犯人在走廊里,让他们也一块进来。”
看守带来两个苦役犯,他们是惯犯,准备回到苦役犯监狱去。这两个恶棍,心情非常愉快,精明,勇敢,于连觉得他们确实非同寻常。
“您要是给我二十法郎,”其中一个对于连说,“我会把我的经历仔仔细细地讲给您听。您会感到妙不可言的。”
“您要是撒谎呢?”于连问。
“不会的,”他说,“我的朋友在这儿,他会眼红这二十法郎的,我要是说了假话,他会拆穿我的。”
他的故事确实骇人听闻,说明此人胆大包天。但在他的心中只有一种激情:那就是对金钱的贪欲。
他们走后,于连变得与刚才完全不同了,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对自己的一切愤怒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软弱加剧了他内心的痛苦。自德·瑞那夫人走后,它就一直折磨着他,现在这种情感则变成了忧郁。
“如果我不受表象的蒙蔽,”他心想,“我就能猜出:巴黎的客厅里满是像我父亲那样的正人君子,或者像这两个狡猾的苦役犯那样的坏蛋。他们是对的,客厅里的那些人早晨起床时,绝不会有像“今天我该吃些什么呢?”这样令人伤心的想法的。他们还自诩清廉,一旦当上陪审官,他们就会得意扬扬,对一个因饿得发昏而偷了一套银餐具的人判以重刑。
“但是,在宫廷之上,如果事关失去或得到一个部长职位,那些客厅里的正人君子就会犯下许多罪行。这些罪行比这两个苦役犯因饥饿所迫而犯下的罪行毫不逊色……
“根本不存在什么自然法参阅卢梭《社会契约论》。,这个词儿不过是过时的胡说八道而已,和那天盯住我不放的代理检察长倒非常相配。他的祖先就是靠了路易十四的一次财产没收才发了财的。只是在有了一条明文禁止做某事,并对违者加以惩罚的时候,才有了法律。在法律产生之前,有的只是狮子的强权,以及饥寒者的需要,所以,只有需要才是自然的……是的,受人敬重的那些人,不过是有幸逃脱了的坏蛋罢了。社会派来控告我的那个人,是靠了一桩卑鄙可耻的事件才发了家的……我犯了杀人罪,判决是公正的,但是,除了这个以外,判我死刑的瓦尔诺对社会的害处比我要大上一百倍。
“唉!”于连继续说道,他心情忧郁,但并不感到愤恨,“我的父亲尽管贪婪,但要比所有的这些人强得多。他从未爱过我。而我又要以一种可耻的死让他蒙羞,这可真有点过分。缺钱的恐惧,贪婪的陋习,使他在我可能留给他的三四百路易中,找到了精神的慰藉和安全的保障。某个星期天,吃过晚饭后,他就会让维利埃尔所有羡慕他的人观看金币。他的目光像是对他们说:如果有这样的代价,你们还有谁不愿意有一个上断头台的儿子呢?”
这种哲理可能是正确的,但是它足以让人想到去死。漫长的五天就这样过去了。
他对玛蒂尔德很有礼貌,也很温和。他看得出:强烈的嫉妒已经使她变得十分恼火。一天晚上,于连认真地考虑了自杀的问题。德·瑞那夫人的离去,使他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他的心被折磨得疲惫不堪。不论在现实生活中,还是在想象中,什么都不能引起他的兴趣。他很少活动,这使他的健康日益受到损害,性格也变得像一个德国大学生那样:脆弱、敏感而且容易激动。他失去了一个男子汉所具有的高傲的品性。因为,具有这样的高傲品性的人,可以用一番有力的痛骂把萦绕心头的那些痛苦赶跑,而这些在他身上都已不复存在了。
“我爱过真理……但现在它在哪里?……到处都充满了伪善,至少也是招摇蒙骗,甚至那些最有道德的人,以至那些最伟大的人,也是如此,”他的嘴唇厌恶地撇了撇,“不,不能相信人类。”
“德·××夫人为可怜的孤儿们募捐,对我说某亲王刚刚捐了十个路易:纯粹是瞎说,可是我又能说什么呢?圣赫勒拿岛上的拿破仑呢!……为罗马王拿破仑一世之子,出生后即被封为罗马王,人称拿破仑二世,尽管从未登上帝位。发表的文告,也是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