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为昔日的疯狂,才有我今天的理智。啊,哲人,你仅能看到瞬间之物,你的目光何其短浅!你的眼睛看不到暗中涌动的激情。
——W.歌德
又一次审讯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接着就是会见律师。
这种漫不经心的充满温柔梦幻的生活真让人厌烦。
“我杀了人,而且有预谋。”于连对法官和律师说。“但很遗憾,先生们,”他微微一笑,又说道,“这样一来,你们的工作要单调多了。”
于连终于摆脱了这两个人。“不管怎样,”他对自己说,“我得鼓起勇气,看来我起码要比这两个人更勇敢。他们把这场不幸的较量看成灾祸中的灾祸,看成恐怖之王见《约伯记》第18章第14节。。对这次较量,我要到了那一天才会认真地对待它。”
“因为我经受过比这更大的不幸,”于连继续跟自己探讨着哲理,“当我想到被玛蒂尔德抛弃,第一次去斯特拉斯堡时,我的痛苦要比现在大得多……难以想象,我曾怀着巨大的激情想得到的这种亲密,现在却令我无动于衷!……事实上,与其让这个美丽的姑娘来分担我的寂寞,还不如我一人独处更加幸福……”
律师是个循规蹈矩、拘泥形式的人,他以为于连疯了;和公众一样,他也认为是嫉妒之心才让他开了枪。一天,他向于连暗示:不管是真是假,这种说法可以成为一条很好的辩护理由。可是被告的情绪转眼就变得激动而盛气凌人。
“请您记住,先生,”于连怒气冲冲地吼道,“您要以生命保证,不要再向我提起这种可恶的谎言了。”小心的律师一时竟害怕自己会被他杀死。
律师在准备着辩护词,因为决定性的时刻正在迅速逼近。贝尚松及全省都在谈论这宗有名的案子。于连不知道这些情况,因为他曾要求永远不要告诉他这类事情。
一天,富凯和玛蒂尔德想把外面的一些传闻说给他听。在他们看来,这些传闻可以带来一些希望,可他们一开口,于连就打断了他们的话。
“让我过我理想的生活吧。你们那些烦人的小事,会损伤我的自尊。现实的生活,会让我从天上跌下来。一个人愿意怎么死就怎么死,我哪,只想按照我自己的方式去考虑。他人跟我有何关系!我和别人的关系就要结束了。求求你们,不要再跟我谈起这些人了,光看到法官和律师,就够我受的了。”
“总之,”他对自己说,“我会在梦想中死去。可以肯定,不出半个月,我就会被人遗忘。像我这样默默无闻的人,如果还想装模作样,那真是太愚蠢了……
“不过很奇怪,直到我看见了生命的终点离我那么近时,我才知道该怎样去享受生活。”
在他最后这段日子里,他抽着玛蒂尔德派人从荷兰弄来的上好雪茄,整天在主塔楼顶上的小平台上散步。根本不会想到,城里所有的望远镜,每天都等候着他的出现。他的心思飞到了维尔吉。他从未跟富凯提起德·瑞那夫人,但是他这位朋友有两三次对他说起她恢复得很快。这句话让他激动不已。
于连的灵魂几乎无时无刻不沉浸在幻想的世界里。玛蒂尔德呢,她按一颗贵族的心应该做的那样,忙于现实中的事情:她已把德·费尔瓦克夫人和德·弗利赖先生之间的关系推进到一种十分亲密的程度——“主教职位”这个关键词已被提了出来。
掌管圣职任免权的那位可敬的高级教士,在他侄女的一封信上添了一句附注:这个可怜的索雷尔不过是一时糊涂,我希望能把他还给我们。
看见这几个字,德·弗利赖先生激动不已。他从不怀疑自己有能力救出于连。
“都是这雅各宾党人的法律1827年5月2日,法国决定扩大陪审团成员数量。,规定要有一份长长的陪审官的名单。其实,真正目的不过是剥夺出身好的人的势力罢了,”在抽签决定此次开庭的三十六名陪审官的前一天,他对玛蒂尔德说,“要不是这样,我完全可以左右判决。本堂神父N……就是我让人宣告他无罪的。”
第二天,从票箱里抽出来的人名中,德·弗利赖先生发现有五个贝尚松的圣会分子,他感到很高兴,而且在非本城的人名中,有瓦尔诺先生、德·莫瓦罗先生和德·肖兰先生。“起码这八位陪审官我敢保证,”他对玛蒂尔德说,“头五个只是可供利用的机器。瓦尔诺是我的代理人,莫瓦罗全依仗着我,德·肖兰则是个胆小怕事的蠢货。”
报纸将陪审官的名单向全省公布。德·瑞那夫人也想去贝尚松,这使她的丈夫感到很担心。德·瑞那先生能够答应她的,只是让她绝不要下床,免得被传讯作证而不愉快。
“您不了解我现在的处境,”维利埃尔的前任市长说,“像他们所说,我现在成了变节的自由党人;不用问,瓦尔诺这浑蛋和德·弗利赖先生很容易让检察长和法官们做出令我难堪的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