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是个好心的大傻瓜,”他想,“竟去怜悯这样的豪门权贵,我是谁?我不过是一介草民,舒纳公爵口中的‘下人’。侯爵偌大的家财是如何争来的?是靠在宫中探得第二天可能政变而事先抛出债券赚来的。而我呢,却被命运像后妈一般狠心地抛进了社会的底层,上天虽给了我一颗高贵的心,却不赐予我藉以糊口的一千法郎,叫我的生活朝不虑夕、毫无保障。如今快乐送上门来,我为什么要拒之于门外呢?我在充斥平庸的灼热的沙漠中艰难跋涉,好不容易才遇到了这一泓清澈的甘泉。既然它可解我干渴,我何必弃之不用呢,不!我才不这么傻呢!在这片被称之为人生利己主义的沙漠中,人人都只为自己。”
他想起了德·拉莫尔夫人,尤其是她的贵夫人朋友向他投来的鄙夷不屑的目光。
战胜克鲁瓦泽鲁尔侯爵的快意,终于击溃了他最后一道道德防线。
“他发怒才好呢,要是决斗,我准能叫他吃我一剑,”于连想,接着他便摆出了一个反击的架势,“在此之前,我只是一介书生,徒有匹夫之勇,如今有了这封信,彼此就不分轩轾了。”
“是的,”于连踌躇满志,一字一句地自语道,“克鲁瓦泽鲁尔与我已有较量,而胜出的是鄙人一个来自汝拉山区的穷木匠。
“有了!”他嚷道,“我复函的落款便用这个称谓,也好叫你拉莫尔小姐知道,我并没有忘了自己的身份,克鲁瓦泽鲁尔的先人曾追随圣路易国王参加十字军东征,功勋卓著、青史留名,而让你背弃这位名门后裔的,却不过是我这个区区木匠的儿子。”
于连无法抑制心中的喜悦,不得不再次到花园去散步,他觉得关在那间斗室之中,自己几乎要被窒息了。
“我,一个汝拉山区的乡巴佬,”他翻来覆去自语道,“注定要永远穿着这袭阴沉的黑袍了,唉,要是早生二十年,我也会身着戎装,那时候,像我这般的人,不是效死沙场,便是在三十六岁时就号令千军。”他紧握在手中的那封信,使他俨然成了英雄。“确实,现在,靠着这样的一身黑衣,到了四十岁,就可像博凡大主教一样,谋得每年十万法郎的俸禄和蓝色绶带。
“如此看来,”他发出魔鬼般的狞笑,“我比他们聪明,我懂得在这个时代应该选择什么服装。”想着想着,他更加野心勃勃,同时对教士的黑袍也平添了一份眷恋之情:“有多少红衣主教出身比我更加卑微,可照样当权,我的同乡葛朗威尔就是个例子。”
于连激动的心情慢慢地平静下来,他又变得审慎了。他模仿着他的祖师爷答尔丢夫法国剧作家莫里哀的喜剧《伪君子》的主人公。的腔调念出了他的一段台词,对此他早就烂熟于心。
我认为这些话都是阴谋诡计。那些甜言蜜语我岂能相信,除非她给我我所渴望的甜头,那才能证明她的话儿确实不假。
《伪君子》第4幕第5场
“答尔丢夫也是毁在一个女人的手里,他其实并不比别人更坏,玛蒂尔德也许会把我的回信拿给别人看……不过对此我自有良策,”他用一种恶狠狠的语气慢慢地说道,“在信的开头,我会引用高贵的玛蒂尔德来信中那几句最热烈的情话。
“对,就这么办。但克鲁瓦泽鲁尔先生的四名仆人,会冲过来将她的原信从我手中抢走。
“不过,谅他们也不敢,因为我身上有枪,而且谁都知道,我有向仆人开枪的习惯。
“啊!也许他们中间会有个不怕死的朝我扑来,因为有人会向他许诺,事成之后会赏他一百个金币。我可能一枪将他击毙或打伤。那正好,这正是他们求之不得的。这样,他们便可依法将我关进大牢,送上重罪法庭。法官会按律定罪,将我押到普瓦西监狱与凤堂和马加隆二人皆为当时刊物主编,因抨击时政被捕入狱。关押在一起,与四百来个叫花子乱糟糟地同室而居……而我刚才居然对这些达官贵人动了恻隐之心!”他突然大叫着跳了起来,“一旦第三等级的平民落入他们的手里,他们会起丝毫的怜悯之心吗?”拉莫尔先生的厚爱一直让于连忐忑不安、刻骨铭心。但有了刚才的想法之后,他再也不会对他感恩戴德了。
“且慢,可爱的先生们,你们这种不择手段的伎俩,我全都明白。马斯隆神父,或神学院的卡斯塔奈德先生未必能干得更漂亮。一旦这封挑逗的信件被你们夺走,我就会重蹈卡隆上校一位忠于拿破仑的军官,为解救谋反要犯,在科尔马起事,但事泄被捕,被处以死刑。的覆辙。
“等一下,先生们,我要把这封要命的信件装在一个用火漆封口的信封里,交给彼拉神父保管,他是一名刚正的詹森派教徒,他是不会为金钱所诱惑的。但……他素有拆信的习惯……还是寄给富凯为好。”
必须承认,于连此时,目露凶光,面目狰狞,一副凶神恶煞的架势。因为他不幸承担了向整个社会宣战的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