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条险路,刚才还神采飞扬的巴黎工匠,一个个都傻了眼。他们只是从底下往上观望,叽里咕噜地空发议论,就是没人上去。于连抓起几个羽饰,噔噔地一气爬上梯子。他把羽饰稳稳地放在华盖中心的冠状顶饰上。他刚从梯子上下来,夏斯·贝尔纳神父就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了。
“好极了,”善良的神父叫道,“我定要把这件事向主教大人禀报。”
十点钟的那顿饭吃得特别香甜。夏斯神父从未见过他的教堂这样的美。
“亲爱的孩子,”他对于连说,“我母亲从前在这座可敬的教堂里出租椅子,所以我就是在这座建筑物里长大的。在罗伯斯庇尔的恐怖时代,我们深受其害。那时我已八岁,能在私人家里举行的弥撒上帮忙了。每逢做弥撒的日子,他们还招待饭食。要说折祭披,谁也没我折得好,我做的饰带从没折断过。由于拿破仑恢复了宗教信仰,使我有幸在这座可敬的大教堂里主持一切事务。每年五次,我都亲眼看到教堂被这些如此美丽的饰物装扮起来。但是它从未像今天这样富丽堂皇,一幅幅锦缎也从未像今天这样多姿多彩,这样紧紧贴着柱子。”
“他终于要向我道出他的秘密了,”于连想,“他开始谈论自己,可能要倾吐衷肠了。”然而,尽管此人兴奋异常,却一句出格的话都没有。“而且,他活也没少干,”于连想,“好酒也没少喝。真是个了不起的人!我可得好好学学。他真是顶呱呱。(这是他从老军医那里学来的一句俗话)”
大弥撒唱圣哉颂歌的钟声响了。于连想穿上白色法衣,跟着主教参加盛大的迎圣体游行。
“要是有小偷呢,我的朋友,要是有小偷呢?”夏斯神父叫道,“你们也不想一想。游行队伍一出发,教堂里就没人了,我们两人得看着。如果丢的只是两奥纳法国古尺,合1.18米,后改为1.20米。围着柱脚的美丽的饰带,那就是我们的造化了。那也是吕帮普莱夫人的馈赠,是她的曾祖父、那位著名的伯爵留下的遗物。那可是纯金制品,亲爱的孩子,”神父贴着他的耳朵,神情激动地补充道,“一点不掺假!所以请你负责巡查北翼,千万别离开,南翼和大殿由我负责。特别要注意那些忏悔室,给小偷当耳目的女人就是从那儿看到我们转过身去的时机的。”
他刚说完,十一点三刻的钟声响了,紧跟着教堂的大钟也响了。如此雄浑、庄严的钟声深深地感动着于连。他觉得自己仿佛已飘然而去,远离了尘世。
神香的香气,化装成圣约翰的孩子们撒在圣体前的玫瑰花瓣的香气,使于连兴奋异常、飘飘欲仙。
大钟庄严的声音,应该让他想到二十个撞钟人的劳动,他们的报酬只有五十个生丁,也许还得到十五或二十个信徒的帮助。他应该想到绳索和钟架的磨损以及大钟本身的危险。那钟据说每两个世纪就要坠落一次。他还应想到用什么办法克扣打钟人的工钱,想到用赦罪或恩典这种不影响教会收入的方式支付他们的劳动。
但于连的心灵受到如此雄壮、洪亮的声音的激励,并没有进行此类聪明的考虑,而是在想象的空间遨游。他永远也成不了一个优秀的教土,成不了一个称职的行政官员。像他这样感情敏感的人至多只能当个艺术家。此时,于连的自负已暴露无遗。由于被告知在每道树篱后面都隐藏着民众的仇恨和雅各宾主义者,所以他的那些神学院的同学也许已有五十人认识到正视生活现实的重要性。他们听到大教堂的钟声,便会想到打钟人的工钱。他们会用巴莱姆法国数学家。的才干去计算民众激动的程度是否值预付给打钟人的那点钱。要是让于连来安排大教堂的开销,他那丰富的想象力肯定会让他不屑于考虑这些目标。他宁可在教堂的维修费中省下四十法郎,也不愿在敲钟人的工钱里克扣二十五生丁的小钱。
这天,天气分外晴朗,迎圣体的队伍缓缓走过贝尚松,不时停留在各官方部门竞相搭起的华丽祭坛前面。此时的教堂一片寂静,光线半明半暗,气温凉爽宜人。
四处香烟袅袅,花香阵阵。
长长殿堂里的那份静谧、清凉和悠然物外的感觉,使于连更感到分外温馨。他不必担心会受到夏斯神父的打扰,因为此时,他正在另一个地方忙着。于连虽然依旧在归他查看的教堂北翼漫步,但此时早已魂不守舍。他确信忏悔室内只有几个虔诚的修女,因此更加心不在焉。纵然睁着眼睛,其实也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