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想发作,却听到夫人惊叫了一声。原来他们的第二个儿子此时已爬上了挡土墙,并在墙面上撒腿奔跑,全不顾墙面比另一侧的葡萄园高出二十多尺。德·瑞那夫人不敢朝孩子喊叫,生怕受惊的孩子摔下墙去。孩子却觉得自己武功了得,扬扬得意。当看到母亲已吓得脸色惨白时,他急忙跳到散步道上,向她奔了过去,照例挨了母亲一顿臭骂。
这一意外的插曲使夫妇俩改变了话题。
“我决定把锯木匠的儿子小索雷尔雇到家里来,”德·瑞那先生说,“让他来照管孩子,那些孩子越来越淘气,我们已管不住了。他是个青年牧师,懂拉丁语,孩子们可以向他学到许多东西。而且据谢朗神父说,他性格坚强。我准备给他三百法郎,而且兼管膳宿。只是对他的品行,我一直心存疑虑。因为他是那个老外科医生的宠儿。此人得过荣誉勋章,靠着一点表亲关系寄宿在索雷尔家。实际上这家伙很可能是自由党人的一个密探。他曾说我们山区的空气有益于他哮喘病的康复,但我们却没有看到过确凿的证据。他曾参加过拿破仑在意大利的各次征战。据说,还对拿破仑称帝投过反对票拿破仑称帝前的一次公民投票中,3572329人投了赞成票,2569人投了反对票。。这个自由党人教小索雷尔学拉丁文,还把随身带来的许多书籍赠送给他。因此,本来我是做梦也不会想到让一个木匠的儿子来管教我们的孩子的。但就在我和神父之间爆发了那场使我们永久为敌的争吵的前一天,他告诉我,小索雷尔为了进神学院,研究神学已经有三年了。所以他不会是自由党人,而且他真的懂得拉丁语。”
“我这样安排,还有别的妙处呢,”德·瑞那先生以一种老谋深算的神情瞟了夫人一眼,“瓦尔诺刚给他的敞篷马车买下了两匹诺曼底骏马,你瞧他那神气劲儿。然而他却没给孩子请家庭教师。”
“兴许他会把我们这位夺走呢。”
“这么说来,你已同意我的计划了。”德·瑞那先生微微一笑,以感谢夫人刚才那个妙不可言的想法。
“好吧,就这么说定了。”
“天哪!亲爱的,你下决心可够快的!”
“这是因为我有气魄。这一点,神父是最清楚不过的,不瞒你说,我们周围尽是自由党人。所有那些布商都嫉妒我,这一点我确信无疑。其中的两三个已发了财。我希望让他们见识一下┑隆皙那先生的孩子如何在家庭教师带领下散步。那才叫不同凡响呢!我爷爷常说,他小时候有一个家庭教师。我可能为此花费一百埃居法国古金币,一埃居相当于3法郎。,但这对维护我们的身份是必不可少的。”
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使德·瑞那夫人陷入了沉思。她身材颀长、匀称,在周围山区中是个公认的美人。她的身上洋溢着一种自然的神情,而且步履还像少女一般轻盈。在一个巴黎人看来,这种洋溢着天真无邪和生命活力的自然的韵致足以激起人们美妙甜蜜的遐想。如果知道自己拥有这份令人倾倒的魅力,德·瑞那夫人准会羞得满脸绯红的。她从来不曾矫揉造作,更不会卖弄风情。据说,富有的贫民收容所所长瓦尔诺先生曾经向她献过殷勤,结果却一无所获。此事为她贤淑的美德平添了绚丽的光彩。因为这位瓦尔诺先生身材魁梧、体格健壮、脸色红润,蓄着又浓又黑的络腮胡子,是个在外省被称为美男子的那种举止粗鲁、声音洪亮又无所顾忌的小伙子。
德·瑞那夫人非常腼腆,又特别多愁善感。因此生性好动、粗声大气的瓦尔诺让她格外讨厌。她对维利埃尔人所谓的快乐嗤之以鼻,给人留下了清高孤傲的印象。对此,她并不在意,而且看到家里来客越来越少,反倒高兴。毋庸讳言,她在夫人圈里被看成是傻瓜,因为她一点不懂如何驾驭丈夫,白白错过了让丈夫从巴黎或贝尚松给她买漂亮帽子的大好机会。只要让她在自家美丽的花园里独自漫步,她就心满意足、别无他求了。
她心地单纯,不敢对丈夫品头论足,也不敢私下里承认对丈夫的厌倦。她从没想到过夫妇之间还会有一种更为温存的关系。当德·瑞那先生对她谈起对孩子未来的安排时,她觉得他特别惹人喜爱。他决定让大儿子从军,二儿子做法官,小儿子当牧师。总之,在她所认识的所有男子中,德·瑞那先生是最不令她讨厌的。
德·瑞那夫人的这一判断,是合乎情理的。维利埃尔市长靠着叔父教给他的六七个笑话博得了谈吐机智、品味高雅的美名。大革命前,老上尉德·瑞那曾在奥尔良公爵法国大革命的拥护者,曾投票赞成处决其堂兄路易十六。后来自己也被处死刑。的步兵团服役。他到巴黎后,可以随意出入公爵的沙龙。在那里,他曾见过德·蒙特松夫人、声名显赫的德·让利斯夫人以及宫廷建筑师迪克雷先生。
这些人物常常出现在德·瑞那先生津津乐道的趣闻轶事中。然而这些回忆对他已渐成负担,因为谈论这些人事,必须措辞谨慎。所以近来,他只是在一些重大场合才讲述有关奥尔良家族的故事。此外,除了谈及与钱相关的事外,他总显得极其斯文。所以,人们认为他是维利埃尔最有贵族气派的人,这是理所当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