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他终于找我来了。他用深深绝望的语调对我诉说了他的全部遭遇。听后,我发问道:“你妻子知道这一切吗?”闻之,他竟痛苦得声泪俱下。“看在上帝的分上!”他喊道,“如果你对我还有丝毫怜悯之心的话,请别提起她吧。一想到她,我都快给逼疯了!”
“可为什么你不告诉她呢?”我说道,“迟早她总会知道的。你总不能永远瞒着她。倘若不是由你本人亲口告诉她,那她一旦得悉后会更感如雷轰顶。因为亲耳听到自己所爱的人的声音会使噩耗得以减轻。况且,你那样做无异于拒绝她同情的宽慰。不仅如此,你还在破坏能够连接你俩心灵的惟一纽带——思想和感情方面的毫无保留的一致。她很快就会觉察到你暗中正被某种事情折磨着,而真正的爱是不容许有所保留的。一旦得知所爱的人连痛苦都向自己隐瞒着,她会感到自己被轻视并受到伤害。”
“哦,可是,我的朋友,请想想吧,这会给她对未来的憧憬带来多么大的打击?告诉她自己的丈夫成了一个不名分文的穷光蛋会怎样伤透她的心!难道告诉她摒弃生活中一切高雅与豪华,摒弃一切欢乐与享受,而去和我一起龟缩在困顿和沉默的角落里!难道让我告诉她,我已把她从本可以继续辉煌下去的圈子里拽出来吗?她可是人们眼中的明星,众人心目中赞美的对象呀!她怎么能忍受住穷困和潦倒?她是在富裕和高雅中成长起来的,她怎能经受他人的冷眼?她曾是世人崇拜的偶像!唉,这会使她心如刀绞——心如刀绞呀!”我看到他的悲伤是深重的,便任其尽情倾诉衷肠,因为诉说能舒缓哀愁。发作平息后,他便陷入了一阵忧郁的沉寂中,而我则小心翼翼地重提原先的话题,催促他立即向妻子吐露真情。他神情哀伤地摇了摇头,却带着自信。
“可是你怎么能对她保密呢?她必须了解实情,你们才能对急转直下的境况采取适当的措施,你们必须改变生活方式,而且——”我察觉到他的脸上掠过一丝痛苦的表情,“不要再为此烦恼了。我相信你并没有把幸福建立在炫耀门面上——你还有许多朋友,热心肠的朋友,他们不会因为你寓所简陋而小看你,况且,也并非你和玛丽要住在宫殿里才有幸福可言吧——”
“就是和她住在草舍茅屋里,我也会幸福的,”他痉挛地喊道,“我会和她在贫困中同舟共济的!我会——我会——上帝保佑她——上帝保佑她!”他嚎叫着,满怀着悲怆和爱抚的激情。
“相信我吧,我的朋友,”我说道,一边走近他并紧紧地握住他的双手,“相信我的话,她也会和你一样的。啊,还远非如此。这境遇会成为她自豪和骄傲的源泉,会唤起她潜藏着的智慧力量和炽热的同情心,她会兴高采烈地向你证实她所爱的人正是你。在每个真正的女性心中都有一颗神圣的火种,它在阳光普照的白昼里隐而不露,而在逆境的黑暗中却大放光芒。没有任何男人敢说自己了解自己的妻子,也没有男人知道她是一个怎样照顾他人的天使,直至和她一起历尽了人世沧桑的磨炼之后。
我的恳切态度和比喻手法引发了莱斯利激越的想象力。我深谙眼前的这位听众,于是便趁热打铁,在谈话结束前劝说他回家向妻子倾吐心声。
必须承认,尽管我说了一席话,但效果如何,内心还是不无忧虑,谁能预料一个过惯养尊处优生活的女人对此会怎么样呢?对于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低贱屈辱的、黑暗的人生下坡路,她那欢乐的心绪可能会发生剧变,而对于那些迄今还着迷的美好享受定会念念不忘。此外,上流社会中随着破产接蹱而至的众多苦恼和羞愧,其他社会阶层的人是无从得知的。总之,翌日清晨,我与莱斯利再次晤面时已里不免感到忐忑不安。他已经对她和盘托出了。
“她的态度如何?”
“如同天使一般!看上去她像是如释重负。因为她双臂搂着我的脖子,探问这是否就是使我一直郁郁寡欢的全部事实所在。可是,这可怜的人儿,”他接着说道,“她无法意识到我们必须经历的变迁;她甚至不知贫困为何物。她对它只有抽象的理解。她只在总是与爱情紧相联系的诗中读到过这个词。她尚未感到贫困的存在,还未品尝到失去已经习以为常的诸多方便和豪华的滋味。只有当我们切身体验到穷困所带来的令人怜悯的烦恼,微不足道的生活所需,以及卑贱的羞辱时,才算真正的考验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