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诺·考洛斯(1878—?)芬兰女作家,以小说创作为主。写下了一系列以萨勒玛岛为表现对象的散文作品,汇编成散文集《白船》。
[芬兰] 爱诺·考洛斯
萨勒玛,奴隶的岛……广漠的牧场,多少的草原;夏天的时候,乡人的家畜都在那里吃草。许多哩的平坦的没有树木的平原,一直向太阳展开,太阳的光慢慢地燃烧着它,将青草晒成了在地面上的短短的乱丝。粘软的灰色的泥土,因了大旱豁裂了,有了深深的窟窿,起着凹凸,皱得像老年人的皮肤。连一棵树的树荫也没有,泥土像岩石一样硬,就便是一阵倾盆的大雨吧,也不能渗进去,雨水只在地面上流着小小的棕色的溪流。雨后,地上显着活力,因为有了蜗牛,背着它们的屋子,迟钝地向前爬着。
在仲夏之前,一切的草木都去了;只有桧树仍然坚执地伸根到太阳晒硬了的地里去。然而,一群群饥饿的羊,在经过的地方,却不让一片叶子剩下,甚至于也损坏了桧树的有刺的枝条。在这些矮树的四周咬着,渐渐地咬成了绿色的大圆丘的样子,一堆一堆地在平坦的地上排列着。它们像是种植在罗柯柯式的花园中的,由于一位熟练的园丁修剪而成的装饰,有的像圆球一样,有的像蛋一样椭圆,有的又像葱一样,或者俄国教堂的圆屋顶。在这些桧树林之间,只有山楂能够生长,一朵微小的红花,它的火一样的卷曲的花球,在凋残的绿色中闪着红光,像一阵火花。
风景渐渐地好看起来——牧场让步给生着榛树的草原,桧树似乎不胜骄傲,有了大树的形状,看了大树的形状,看来像是南方的坟场列树中的那些柏树的可怜的不曾长足的雏形。一带低低山岗在大路上横着,正如挡住那不息地进攻着的大风的盾,风的本意好似要拂除了它吧,然而却老是从它的顶巅扫起一大片白色的飞沙,以至于在邻近四周过路的人似乎全是沉没于一床的锯屑中一样。
萨勒玛的农村和小屋也就看到了,在大路的两边,也有在一边的,掩藏于树丛中,或者四散在零落地铺着石子的平地上,或是聚拢了成为五六家一簇的小小的村子。这些老是很粗陋,天花板很低——铺着草、泥或麦草的斜矗的屋顶遮着墙,像是一顶帽子,一直拉下了遮着眼睛。这些屋子尽量地贴近地面,似乎为了不至引起些微的注意,它们的永远灰色的色彩,几乎难于与四周的泥土区别。就便聚成了村子了,它们仍然是胆怯而且惧怕,像是恐怖已经将这半打的小屋赶在一起,以作一致的防御似的暗黑而又破败,一间住屋,打谷仓,牛栏,都惊惶无措地局促于屋顶之下,这屋顶似乎要将下面小屋中的一切生命都给窒息而且压榨出去。随处有的是风磨,在圆圆的石墩上,用了它的灰色的翅子缓缓地削着空气。
萨勒玛的心是石头做成的。在春天的洪水和大雨的期间,大地都豁裂了,就露出了白绿色的石灰石,是地面受了重伤,在创痕之下的骨头。这正是萨勒玛的脊骨。
萨勒玛保存了很多的历史,但是萨勒玛自己却正是它的最无偏见的历史家。七世纪的奴隶的史实都在它的景色上记录着了。
全体都是受压迫的,柔弱的,像是在铁踵之下践踏了几世纪。那些睁了眼看的——那工奴的饥饿而且犯罪似的容貌从晒焦了的、荒芜的牧场的四方八面凝视过来。
萨勒玛的岩石简直也反映出了奴隶的灵魂,永不高成一座高山,永不与天空挑战,只退避到地上,藏起了它的威吓在心里,像奴隶一样,在地面上难于看出的草野的荆棘,会暗暗地刺伤了你的手或脚。在你,那些是太卑下了,不值得去罚;甚至于也不必因之而停止,你仍然向前走去,想着:“荆棘的复仇,正不过是奴隶的复仇呀!”
萨勒玛的花时也很短促而且浮华,像奴隶们的假日。在仲夏之前,不过两礼拜,生长得繁盛的、高高的车轴草田波动着色彩之海。于是,这就正如波罗的海的温室,充满着风,吹来了在寒冷的北方很少人知道的稀罕的花朵。镰刀已经预备好了,使人神经破裂的磨刀声在家家的屋子里响了起来,刀片在小屋的角落里闪着光——到了明天或是明天的明天,这可爱的闪变的色彩就完了。然而这些在仲夏之前引导着的日子正是萨勒玛的新婚的日子,随风吹着甜蜜的芬芳的宝藏,唱着各色的欢乐的颂歌。这里是对于荒芜的牧场与饥饿的草原的补偿。这里有的是大地也快乐地装饰着日子,就像是在这大地上做着苦工的奴隶,当礼拜日穿上了华丽的本国的衣服,在鲜艳的衣饰中忘掉了不是礼拜日所穿的他们的褴褛的破布了。在简单的、低低的、圆石砌成的栏边,野蔷薇将多灰土的干燥的路装点为新鲜的玫瑰园,猫一样地在红的花蕊下藏起了它们的刺。浸着水的低地波动着遮盖在面上的白色的绵草,像刚落下的雪片一样地柔软:在喷泉旁,开放着相思花,永远是近在水边的,为了可以洗净它们的蓝眼睛吧。地主们所在的街巷里,随处都有从叶丛中探出来的七叶树的白花,在枝条上直立着,像是一串点着的蜡烛。在沙风冈与石栏之间的窟窿里,甚至于在盖着草的屋顶的罅裂里,有黄的佛甲草密贴地生着,层层叠叠地像黄的地衣。
这是萨勒玛,奴隶的岛……
孙用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