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回我在大西洋船上与一美国小姐谈天。
“假定美国银行界于大战之前不曾借款与英法,你想美国也会加入战争吗?”我问。
“为什么?”
“因为假使英法战败,美国银行家的借款都无着落,无望收还了。美国人民是为报纸的宣传所愚弄,而莫名其妙动起公愤,才加入战争。”
“我们加入战争,是因为德兵侵犯比国的中立,残害比国的妇孺老弱。”
“假定报纸不是积极而有系统的宣传,你能知道有这种残暴的事吗?”
“但是我们已经知道了,不管是不是由于宣传。”
“假定没有银行家的借款,你想会有这样宣传吗?”
“但是德国兵真正的不人道。我们参加战争就是因为德国的无人道,不管有没有借款。”
“至少你承认,假定没有这种报上的宣传,你不会知道德兵的残暴。”
“这有什么关系。要紧的是,我们确已知道,而加入,而得胜。”
我承认失败。
二
“××是一大诗人”,一回我在火车上与同座的女客对话。“他的文字极其优美自然”,我说。
“你是不是说W?他的太太是放足的。”她嫣然的回答。
“是的。就是他。”
“这个人,我看见他的诗就讨厌。他常常同太太吵架。”
“假使你的厨子有了外遇,你便觉得他的点心失了味道吗?”
“那个不同。”
“正一样。”
“我觉得不同。”
“感觉”是女人的最高法院。女人将是非诉于她的“感觉”之前时,明理人就当见机而退。
三
“假定列强不愿意裁兵,裁军会议一定失败,”我说。
“是啊!若不是列强一致不裁兵,裁军会议必定失败。”
“除非列强愿意,或是倘若列强不愿意,裁军会议必失败,”我更正的说。
“那有什么用?”她说。“除非列强不愿意,裁军会议不会成功。”
“不,除非列强愿意。”我更正。
“不,除非列强不愿意,否则裁军会议必定不会成功。不然必定失败。”
此之谓女“论语。”
《林语堂散文精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