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氏自谑,谓有三位父亲;这三位,就是生他的父,给养他的母舅,及与他的母亲同居的音乐家。又谓因此,他的戏剧《错因缘》(Misalliance)中始有三个父亲的人。(“the man with three fathers”)他的生父对他的恩德,起于送他出世,而亦止于送他出世。据萧自述,他的父亲,“甚易相处——在清醒的时候。”惟有一滑稽性,好喝自己坍台,萧氏之幽默,可说是他所遗传。萧氏有一位伯(叔)父,也好饮酒。“有一天忽然立志,同时戒酒戒烟,吃得不消,乃拼命吹喇叭解嘲。及至喇叭仍然不能解闷,便娶老婆,后来娶老婆,也不能得到所意想的个中乐趣,乃决意买一部《圣经》及一副望远镜。《圣经》读厌时,便拿起望远镜,窥眺达尔其沙滩上浴的女人。这位‘戒酒’先生后来自尽。”赫氏全书之文诙谐多类此。
七 吃荤吃素与女人
萧伯纳吃素,赫理斯吃荤,各相持不让,书中赫氏每以此谑萧。据赫氏意,萧氏剧中描写女人之失败,都由于吃素所致,虽然,赫氏承认,萧氏并非全无性欲。他说萧氏为剧评记者时与坤角往来,但是“他生理上拜倒裙下者极少数,所以可说是第一男子,曾在戏院里打滚,而能留下处女载道者”。他说因此萧氏书中的女人都是没有血肉的,只有形骸,没有“神秘、温柔、仙骨、风韵、魔力”。她们只会开口大谈“生机”哲学,却不会哭、啼、笑、吻,忽詈骂,忽言好,忽亲热,忽矜持。因此他的女人写来都不能神气活现。萧氏描写妇人最成功者,赫氏认为是肯利拉(Candida),肯利拉赫氏认为不但是萧氏著作中最成熟之作品,并且认为她是英国文学人物中最成功者之一。
关于吃荤,赫氏有这么一段生动的描写。有一回萧伯纳做一篇文章讲莎士比亚。莎士比亚原是赫氏专行(著有专书,成一家言),便写信问他:“你不懂得莎士比亚是谁,为什么要讲到他?”萧伯纳回信说:“雷公为誓,谁敢说我不懂莎士比亚?我比天下任何人还懂得不朽的威廉”,云云。赫氏回书说:“请你那一天到露依亚咖啡馆吃中饭。你尽管有野草凉水可以慰你魂灵的渴望,而我也可证明你对于莎士比亚丝毫不曾懂得。”
“他来了。我叫一个大牛排,一块可观的牛酪,及两三种酒。其时佛特立在座,也同我一样。萧只有一个铜子的面,及一点矿水。他先吃完,坐着看我们,好像老吏看囚犯,身旁便是定死刑者应戴的黑帽。我心里还想要一块大牛排。佛特立也有此意。但是萧氏那副脸孔把我们吓住了。我便与佛扯扯拉拉,我要叫他先开口,他也等我先开口。(我们几乎吵架起来。)记不清谁先屈服。无论是谁,大概是这样讲的,‘如果你要再来一碟,我可奉陪。’我仅记得我们两人都再来一大牛排,而那耽耽虎视老吏的手似乎渐近那顶黑帽了。”
后来萧氏与他争辩,他不肯屈服,于是再斟酒,再来一大牛排。“若非当时佛特立好意把牛排抢去了一半,今天我也不在此地了。自从那顿中餐之后,我一个人已非昔比了。”
“过几天,报载佛特立死了。”
八 萧伯纳之谨愿
萧伯纳为文大放厥词,而处事接物,却是十分谨愿,未能免俗。赫氏著书之前,寄信与萧,谓将为之著传,萧大慌起来。初则力劝搁笔,后来赫坚执不从,已经动手,萧乃不得已改变态度,顺水推船,供给生平事实。书成时,赫将萧原函一一发表,示其矛盾,与萧开玩笑。萧氏所以慌张,因为萧氏是英国所谓绅士(gentleman),极守礼俗,而赫则反是。初赫著王尔德传(此书Hey wood Brown称为最读得下去的名传之一),自然牵涉不少性欲事项。及(似是一九二八年?)自著《性史》,将个人浪漫猥亵之事和盘托出,文既巧妙,又无忌惮,甚至性交情景,叙述得历历如画,真是开千古以来未有之先例。书出后,名大杀,虽享文名,报章再也不敢发表他的作品。(萧夫人因女仆看见这本《性史》,把它烧毁,因是赫极看不起萧夫人,书中多不敬语。)萧氏一听此位作者,要写起他的传,自然慌张起来,后来编书时,萧前后辩证,忸怩作态,读来如看一副戴高帽挂白领结的英国士人的活相。因萧虽然为文放诞,而其发论,多本常理,所谓“滑稽之中有至理”,并非一味荒唐无稽者所可比。萧之幽默,在于洞达世情看穿世故,就其矛盾,发为诙谐,人以其别具只眼,视为新奇,一读捧腹。故萧氏最特色处在他的庸见(comm-onsence),赫氏评萧为“浑身庸见”最为得当,以庸见,而发为庸谨之行,不足奇也。
九 萧伯纳论君子小人之分
萧氏滑稽之中有至理,可以其论君子小人之分为证。萧氏说:小孩生下来,他的吃、穿、享用,都是由社会赊账。所以小孩长大,自然欠一笔账。在社会主义的国家,自然要开一张账单给他。小孩既长成工人,就得挣得一笔基金,一面还他幼年的账,一面留为日后告退养老之费。如果成年人在世所做工作,只能付账,他便是一位小人(common fellow),如果他能超过这个标准,还账之外,尚有建树造益于人世,他便是一位君子(gentlem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