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明先生来信谓:这回南下一定得到许多见闻,希望能写出来。我想这三个月之间在南边固然有些事件,但是何尝有北京所闻所见之足以引起我们的感叹?据报上所载种种奇闻,如阴谋复辟,“整顿学风”,还有种种名流之怪论,与我在厦门所闻见张毅吃人一类的消息相比,何尝稍让丝毫——老实说起来,还要光怪离奇些!这似乎就是岂明先生所谓“有些当出于老兄意表之外的”及玄同先生所谓“成日在苦闷无聊的状况中一面看了种种(广义的)遗老遗少遗小遗幼们之精神的复辟……颇觉有‘气炸了肺’之象”。记得我走之时正是某某名流大说鬼话之秋,(虽然此位名流也曾“大打玄学鬼”,回想至今只差了两年,可叹!)今日回来又正是某某名流大唱“政治修明,实业发达,军备充实,教育进步”(虽段祺瑞的大执政令也不过尔尔),而学生“爱国心”倒可以不要,至少也应该诋毁之际,呜呼玄同,我们虽欲不“气炸了肺”其可得欤?且岂独“气炸了肺”而已,我们简直非效喇嘛开打鬼大会不可。
(一)名流之加多
我离京时,只有一种感想,就是国中名流之逐渐加多;无论其实际上已入流未入流,都早已具了老成练达学士大夫的资格。其最痛心者乃此等名流,皆从新人物中补进的。惠灵吞喽,托福总长喽,江参政院员喽,(据说“江”为洪水,“虎”为猛兽,如何不怕!)已知名的不算,其余未成形的还多着呢!今日回京所有的感想也不过是国中名流加多的利害而已。且两年前刚从外国回京,尚有三种愿望,(1)得西直门驴子而骑之,(2)得东兴楼虾子豆腐而食之,(3)得天下英才而拜访之。今日回京却聪明得多了:驴子及虾子豆腐固然还在,而好些往日理想中之所谓“名士”,却已被发见不过是些候补名流而已。
中国算来也糟。我本来很高兴的自慰,等那些头脑迂腐的老前辈死完了中国便好。只要他们死完了中国便有希望。可是如今细细一想,不但那些遗老没有死完之希望,且有蕃衍孽殖,霸据中原之势。正是一个遗老未去,三个遗少又来;已成的“亡国大夫瘟国官僚”,正要功成名就,挟着外国钞票,跑到外国租界,去传他们种子的时候,未来的“亡国大夫瘟国官僚”,已相继而起。想来实在可怕,难道今日什么学生会学联会的激烈分子,将来也要全数变成学士大夫吗?所幸的是外国人,不大知道我们此中的底蕴,我们遇见他们时,还可以鼓起勇气接续说“等他们死去就好,死完了一定就好”——虽然我们心里头要想“不大一定罢”。
(二)名流之心理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