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到职业妇女,在西洋的机器文明世界,兼主妇还不感到十分困难。在中国则一切须靠佣人。人比机器难弄得多,尤其是在散离流亡的抗战时代。我看见过多少从前在沿海口岸,摩登城市,养尊处优的妇女们,现在内地,都是荆钗布裾栉风沐雨的工作,不论家里或办公室里,都能弄得井井有条。对于这种女人,我只有五体投地。假如抗战提高了中国的地位,提高了军人、司机、乃至一般工人的地位,则我以为提得最高的,还是我们那些忍得住痛耐得住苦的妇女。
话又说得远了,我所要说的关于女人的话,还未说到十分之一。有一个朋友看到了这一段,以为像我这样尊敬体贴女人的人,可以做个模范丈夫,必不难找个合式的太太。连我自己也纳闷,这是怎么说的呢?天晓得!
(原载1941年1月5日重庆版《星期评论》第8期)
二 我的择偶条件
新近搬了一次“家”,居然能从五个人合住的一间屋子,搬到一间卧室,一间书房连客厅的房子里来,虽然仍有一个“屋伴”,在重庆算是不容易的了。这两间屋子,略加布置,尚属雅洁。窗明几净,常有不少的朋友来陪我闲谈;大家总觉得既有这么雅洁的屋子,更应当有个太太了,于是谈锋又转到了择偶的条件。随谈随写,居然也有二十几条,如下:
一 因为我自己是在北方长大的南方人,所以我希望对方不是“北人南相”——此条可以商量。
二 因为我是学文学的,所以希望对方至少能够欣赏文艺。
三 因为我是将近四十岁的人,所以希望对方不在二十五岁以下。
四 因为我自己是个瘦子,所以希望对方不是一个胖子。
五 因为我自己不搽润面油、司丹康,所以希望对方也不浓施脂粉,厚抹口红。
六 因为我自己从未穿过西装,所以希望对方也不穿着洋服——东方女子穿西服,十个有九个半难看!
七 因为我有几个外国朋友,所以希望对方懂得几句外国语言。
八 因为我自己好客,所以希望对方不是一个见了生人说不出话的女子。
九 因为我很择客,所以希望对方也不招致许多无聊的男女朋友,哼哼洋歌,嚼嚼瓜子,把橘子皮扔得满地。
十 因为我颇有洁癖,所以希望对方也相当的整齐清洁——至少不会翻乱我的书籍,弄脏我的衣冠。
十一 因为我怕香花,所以希望对方不戴白玉兰,不在屋子里插些丁香、真珠梅之类。
十二 因为我喜欢雅淡,所以希望对方不穿浓艳及颜色不调和的衣服,我总忘不了黄莘田先生的两句诗:“颜色上伊身便好,带些黯淡大家风。”
十三 我自己曾经享受过很舒服的衣食住行,而在抗战期内,绝口不提从前的幸福!我觉得流离痛苦是该受的。因此,我希望对方不是整天的叹气着说:“从前在北平的时候呀,”“这仗打到什么时候才完呀,”一类的废话。
十四 因为我喜欢旅行,所以希望对方也不以旅行为苦。
十五 因为我喜欢海,所以我希望对方也爱泅水,不怕海风。
十六 因为我喜欢山居,所以希望对方不怕山居的寂寞。
十七 因为我喜听京戏——虽然并不常去,所以希望对方不把国剧看得一钱不值。
十八 我喜欢看美人,无论是真人或图画,希望对方能够谅解。我只是赞叹而已。倘若她也和我一样,也只爱“看”美男子,我决予以鼓励。
十九 因为我自觉是个“每逢大事有静气”的汉子,(看见或摸着个把臭虫时除外,但此不是大事),所以希望对方遇有小惊小怕时,不作电影明星式的捧心高叫。
二十 我对于屋内的挂幅,选择颇严,希望对方不在案侧或床头,挂些低级趣味的裸体画,或明星照片。
二十一 我很喜欢炉中的微火和烛火,以为在柔软的光影中清谈,是最惬心的事,希望对方也能欣赏,至少不至喜欢强烈直射的灯光。
二十二 我喜欢微醺的情境;在微醉后谈话作文,都更觉有兴致。因此,我希望对方不反对人喝“一点”酒。但若甜酒——如杂果酒,喝到两杯以上,白酒五杯以上,黄酒十杯以上,亲爱的,请你阻止我!
二十三 因为我在北方长大,能吃大葱大蒜,所以希望对方虽不与我同嗜,至少也不厌恶这种气味。
二十四 因为我喜听音乐,所以希望对方不在音乐会场内,高声谈笑或睡觉。
二十五 因为我喜欢生物,所以希望对方不反对我养狗或养鸽。
二十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