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船长彻底变成了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喝完酒后就扶着楼梯爬上爬下,要不就是围着酒柜转两圈,有时就伸出鼻子嗅嗅大海的咸味,然后就马上坐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真的好像要跟这个世界永别了。
他从不找我专门谈话,我希望他忘掉了所托之事。可他的脾气却随着身体的虚弱反而变得更坏了,暴躁异常。他还多了个怪毛病,就是每次喝完酒,把钢刀拔出扎在桌子上,死死地看着刀刃,似乎在想着一些遥远的故事。有一次,我吃惊地发现他竟吹起了一支乡村情歌,这一定是他年轻的时候学的,他在回忆过去,也许他真的要离去了。
父亲去世后第二天一个多雾、严寒的下午,大约三点多钟,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心中满是悲伤。
这时,我看见有个人正慢慢地沿着大路向这边走来。他显然是个瞎子,因为他用棍子敲着路面,他驼着背,走得很慢,一顶破帽子一直盖到他的鼻子下面,穿一件很大的、带着个风帽的旧航海斗篷,使他看上去格外怪异。我这一生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形象。
他在旅店前停了一下,接着用一种古怪的、唱歌似的调子提着嗓子向他前面的空中探问道:“上帝保佑我主乔治!哪位好心人能告诉我这个在祖国苏格兰保卫战中失去双眼的苦命人,这儿是我们亲爱的祖国的哪个地方?”
虽然我很害怕,但我还是告诉了他:
“朋友,你就站在黑山湾的‘本葆海军上将’旅店的门外。”
“啊,好稚嫩的声音,好心的孩子,你能把手伸给我吗?带着我到店里去。”瞎子很兴奋。
我伸出手,那个可怕的、软声软气的瞎眼的家伙像一把虎头钳似的抓住了我的手,我本想抽回手,可他的手太有劲了,紧抓着我猛地一拉,把我拉到他的面前。
“孩子,不要乱动,带我去见船长!”
“船长吗?”我浑身一颤,“我不敢。”
“噢,”他冷笑道,“原来如此呀!马上带我去,不然我拧断你的胳膊。”
说着他就拧了一下子,这一下拧得我叫了起来。
“先生,我是为你着想,船长的脾气很坏的,身边总是带着钢刀。”我壮了壮胆。
“少吓唬我,快走!”他的声音恶毒阴冷,让人不寒而栗。
我只好领着他走进客厅,船长就醉坐在那儿,不过已经喝得晕头转向了,瞎子抓着我的手越抓越紧,牢牢靠紧我,差不多全身的重量都压到了我身上,弄得我都快要垮下去。
“带我直接去见他,在他能看见我时你就说:‘比尔,有朋友找你。’要不然,我就这样对你。”说着,他猛地拽了我一下子,我差点疼晕过去。
这个瞎子太可怕了,我完全忘了对船长的恐惧,我乖乖地打开门,颤抖着声音对船长喊出了瞎子交代我的话。
船长抬起了头,眼睛一瞥,醉意全无,脸上的表情也开始变得恐惧起来,像极了垂死的样子。他想站起来,但没有成功,显然是力不从心。
“啊,比尔,别动了,虽然我看不见,但你颤抖的声音我却能听到。”瞎子的话让我和船长都很害怕。
“办正事吧,伸出你的右手,孩子,把他的右手递给我。”
我和船长照做了。
瞎子把一件东西放在了船长的手心里,船长马上攥紧了它。
“现在,任务圆满完成。”瞎子说完后就突然放开我,以令人难以置信的精确和敏捷蹿出了客厅,走到了路上。拐杖的当当声愈来愈远,我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和船长都费了半天工夫才缓过神来,我才想起来放开了船长的手,船长缩回手,看着自己掌心中的那件东西。
“十点!”他喊道,“还有六个钟头,我们还可以来个空城计。”
可他没站稳,一只手捏着喉咙,站在那儿摇晃了一会儿,接着便头朝下轰地一声栽倒在了地板上。
我飞奔着去叫母亲,但是再快也无济于事了,船长由于中风,已经一命归西了。很奇怪,我从来没喜欢过这个神秘的家伙,最多也只是可怜他;可是,当他死去的时候,看着他强壮的身躯,我却禁不住泪如泉涌。
这是我认识的第二个人的死亡,连续的死亡如此紧挨着,而对前一个人的哀思在我心里还依旧清晰如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