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走多久,珊瑚丛变得越来越紧密,珊瑚的结晶体树枝越发粗壮起来。随着我们前进的脚步,我们眼前出现了一些真正的石质丛林,以及婀娜多姿、千姿百态的长珊瑚枝。尼摩艇长带着我们走进一条阴暗的长廊,平缓的斜坡将我们引向100米深的海底。我们的蛇形玻璃管的灯光,照射在表面粗糙、凹凸不平的天然拱门上面,像分支吊灯一样分布的、火花闪烁的穹隅上面,不时地产生魔幻般的效果。在珊瑚灌木丛中,我还观察到另外一些很有意思的珊瑚虫,如海虱形珊瑚、节肢蝶形珊瑚,还有几簇珊瑚藻,这珊瑚藻有绿的,有红的,外面包裹着一层石灰盐的真正海药,博物学家经过长期争论之后,最终将其归入植物界。然而,根据一位思想家的话来说,“生命正默默无闻地从无知觉的沉睡中苏醒过来,可是并没有脱离其艰难的起点,这大概就是问题的实质所在。”
行走了两个小时后,我们终于来到一处海洋深度约300米深的海底,那是珊瑚开始形成的极限深度。这里的珊瑚丛再也不是形单影只、孤零零的珊瑚灌木丛,也不再是不显眼的低矮乔林丛木,而是阔大的森林,又高又大的矿化草木,变成了化石的参天大树。珊瑚同一些漂亮的羽毛花彩状植物汇集在一起,而这类海洋藤本植物,披上各种各样颜色的盛装之后,显得格外煜煜生辉。我们在它们那隐没于海水阴暗之中的高大树林底下自由自在地穿行,我们的双脚踩在由管形珊瑚、脑珊瑚、星形贝、菌状贝、石竹形珊瑚等铺就的金光闪烁的鲜花地毯上。
多么难以描绘的景致啊!用语言是无法形容的。要是我们能够彼此交流各自的感受,该有多好!我们为什么要被禁锢在这具由玻璃与金属制作的头盔里面?为什么我们彼此之间不能用语言进行交流?我多么希望,至少能过上与在水中繁殖的鱼类一样的生活,或者更加理想,过上两栖动物一样的生活,可以长时间的随意往来于陆地上面以及海洋之中,那该有多好!
这时,尼摩艇长停了下来。我和同伴也停止了前进。我回过头来,看见船员围在他们首领的身旁,形成一个半圆形状态。我仔细看了一下,发现其中四个人的肩膀上扛着一个长方体的东西。
我们站在一块宽阔的林中空地的中心地带,四周被海底森林的高大树木所环抱。我们探照灯的光束照射在这片林中空地上,折射出混沌的光亮,将投射在地上的阴影拉得特别长。越到空地尽头,灯光越是昏暗,只有几缕微光映照在珊瑚石的棱角上泛出丁点闪光。
尼德·兰和康塞尔靠在我身旁。我们都出神地观看着,一个念头突然闪过我的脑海:不久,我们将看到一个奇特的场面。我观察着海洋地面,发现有些地方微微鼓起,外面包裹着一层石灰石沉淀物。这种鼓起的小堆排列得很有规律,显然是人工所为。
在林中空地的中央,在一处胡乱堆砌的岩石基座上面,竖起一个珊瑚制作的十字架。十字架的横档仿佛是用石化血珊瑚制成的。
尼摩艇长做了个手势,其中的一个船员走上前来,在离十字架几英尺远的地方停下来,并用从腰间取下来的铁锨开始挖坑。
我完全明白了!这林中空地原来是墓地,这个坑就是墓穴,那长方体的东西就是夜间死去的那个船员的尸体!尼摩艇长和他的船员把死去的同伴都埋葬在这处与世隔绝的海底公共墓地。
不!我的内心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震撼!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念头涌入我的脑际!我真不愿意看到眼前所见的一切!
墓穴挖得很慢,惊动了鱼群,鱼儿慌忙四处逃窜离去。我听见铁锨挖掘石灰质地面发出的响声,有时碰着掉在水底的火石,还溅起了火星。墓穴逐渐变长、变宽,不久之后,其深度很快就可以容得下那个尸体了。
那些抬尸人走进墓穴。用白色足丝包裹着的尸体被放进了湿润的墓穴之中,尼摩艇长双臂呈十字形放在胸前,所有被死者爱过的朋友都双膝跪地,做着祈祷……我的两个同伴和我,也都虔诚地鞠了躬,向死者默哀。
坟墓用刚才从地上挖出的碎石块盖了起来,微微地隆起一个坟包。
坟头做好之后,尼摩艇长和船员站起身来。接着,大家又走到坟前,屈膝伸臂,做最后的告别……
葬礼完毕,送葬队伍抄原路返回“鹦鹉螺”号。我们在森林的门拱之下,在那矮树丛中间,沿着珊瑚丛,迎着斜坡一直往上走。
终于,我们能看到潜艇的灯光。那道长长的光线一直将我们引向“鹦鹉螺”号所在的地方。1点钟,我们回到了潜艇。
我刚换好衣服,便立刻登上了潜艇的平台,走到探照灯旁坐下。我脑子里萦绕着许多可怕的念头。
尼摩艇长走到我的身旁。我站起身来,问他:
“正如我预料的那样,那人是夜间死去的?”
“是的,阿罗纳克斯先生。”尼摩艇长回答。
“现在,他就在那块珊瑚墓地里,长眠在同伴的身旁?”
“是的,他们会被一切人所忘记,但是,我们却除外!我们挖好了坟墓,而珊瑚虫会尽职尽责地将我们的死者永远封闭在里面!”
接着,尼摩艇长用颤抖的双手把脸捂住,但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不禁哭泣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尼摩艇长补充说:
“那里,海洋波涛下几百英尺深的地方,就是我们安静的墓地!”
“艇长,您那些死去的同伴,起码可以安安稳稳地长眠在那里,免受鲨鱼的伤害!”
“是的,先生,”尼摩艇长神情严肃地说,“免受鲨鱼和人类的侵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