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第三次开始祈祷。
保尔没有等哥哥回来,就站起身来走了。他在关栅栏门的时候,看见老太婆在边上的小窗户里探头探脑地监视他。
“阿尔乔姆真是鬼迷心窍,怎么会被勾引到这儿来的?现在他是到死都摆脱不掉了。”保尔走在小城空寂无人的街道上,闷闷不乐地想,“我还想吸引他参加整治活动呢。”
在这僻静的小镇里,当他在街上信步漫游时,心中出现了莫名其妙的压抑感。令他感到高兴的是,明天他就要离开这里回到城里去了。那座城市以其雄伟的景象,沸腾的生活,川流不息的人群,电车的轰鸣和汽车的喇叭声令他神往。而最具吸引力的还是那些巨大的石头房子、煤烟熏黑的车间、轰鸣的机器以及滑轮柔和的沙沙声,他向往那已经习惯的一切。对他来说,大城市是那么的亲切可爱。那里有工作可做,也有意志坚强、朝气蓬勃的伙伴们。
保尔不知不觉地走到松树林前的岔路口,站住了。路的右边是一座阴森森的旧监狱,又高又大的木栅栏围绕着它,把它同松林隔开。监狱后面是医院的白房子。
就是在这个空旷的广场上,瓦利娅和她的同志们被处以绞刑。保尔在过去放绞架的地方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向斜坡走去。他顺坡而下,来到埋葬烈士的墓地。
不知道是哪位好心人,给这小小的墓地围上了绿色的栅栏,还在一排排的墓前摆放了用云杉枝编的花圈。陡坡的上方耸立着一棵棵挺拔俊秀的松树。峡谷的斜坡上长满了绿茵茵的嫩草。
这时小镇的边缘,幽静而凄凉。松林在低声细语,复苏的大地散发出略带腐味的春天气息。为了使那些出身贫寒、生来为奴的人们过上美好的生活,同志们在这里英勇就义了……
保尔缓缓地摘下帽子,一股巨大的悲痛和忧伤充满了整个心灵。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这生命属于每个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会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碌碌无为而羞愧。在临终的时候,他就可以说:“我把自己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全人类的解放而奋斗。”由此,应当赶紧生活。因为突如其来的疾病或意外的悲惨故事都有可能使生命中止。
保尔怀着这样的想法,离开了公墓。
忧伤的母亲在家里正在给儿子收拾上路的行装。保尔仔细地打量着妈妈,发现她在偷偷地流泪。
“保尔,你就不能留下不走吗?我已经老了,一个人过日子多苦啊。不论你养多少孩子,一长大就都飞走了。城里有什么让你那么牵肠挂肚的?这里还不是一样过日子。莫不是你也看上了谁?反正你们什么都不告诉我这个老太婆。阿尔乔姆娶亲的事,一点也没告诉我,你是更不用说了。只有等你们病了,或者受伤了,我才能见到你们。”母亲一边把儿子简单的几件换洗衣服放进干净的布袋里,一边轻声地诉说。
保尔抱住母亲的肩膀:
“亲爱的妈妈,我发过誓,不把全世界的资产阶级灭光,我就不谈恋爱。你说什么,还要等很久?不,妈妈,资产阶级已经支撑不住啦……一个人民大众的共和国就要建立起来了,要把你们这些干了一辈子活的老头和老太太都送到意大利去养老,那个国家在海边,很暖和。妈妈,那里从来就没有冬天。我们要让你们搬到资产阶级的宫殿里去住,让你们在阳光下晒晒这把老骨头。我们去消灭那里的资产阶级。”
“孩子,你说的那种故事里的好日子我是看不到了……你那个在船上当水手的爷爷也是这样不安分。他像个土匪,愿上帝饶恕我!当年他参加过很多战役,回到家里时丢了一只手和一条腿……胸前倒是挂了两个十字勋章和两块挂丝带的五十戈比沙皇银币。可是到老死的时候,还是穷得叮当响。老头子的脾气倔极了。有一次用木棒敲了一个官老爷的头,为这事蹲了差不多一年的大狱。十字勋章也帮不上忙,照样蹲监狱。我看你啊,就跟你爷爷,两个人一模一样。”
“妈妈,分别的时候我们干吗要这么不开心呢?把手风琴递给我,我已经好久没有摸琴了。”
他把头靠在那排用珠翠做的琴键上。他演奏的乐曲清新明快,使母亲感到非常惊讶。
他的演奏风格和过去迥然不同了。琴声里已经没有了那种随心所欲的旋律,没有那种桀骜不驯的音调,也没有使这个青年手风琴手曾经闻名全市的那种如痴如醉的豪放风格了。现在的乐曲声和谐悦耳,铿锵有力,但比过去深沉多了。
保尔独自来到火车站。
他劝母亲留在家里,因为他不愿让母亲在分别时伤心流泪。
列车开动后,保尔占了一张上铺,很快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