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耐尔·吉布森你有什么看法，华生？”沉思良久后福尔摩斯终于问我道。“我的看法吗？老实说，从他的处世风格来推论，耐尔·吉布森可能是一个不择手段地无情扫除自己通往幸福生活的一切障碍的人。他不是刚刚才清除了自己通往理想婚姻生活的障碍物——自己的妻子吗？正如刚才贝茨先生直截了当地告诉咱们的一样，那么——”
“不错，我的看法与你相同。”
“不过我们现在还是没搞清他与邓巴小姐之间的实质性关系，对此你有何良策？”
“我看只好使用计策了，华生！对付像他这样冷静而精明的人只能试试狡计和诈术。我还记得他最初给我写的那封信的措辞是何等的激烈、而且在字里行间显然对邓巴小姐深怀着绵绵情意，这似乎与他今天给我们的印象有天渊之别，你还记得今天的他是如何冷漠自制的吧？！不正常的，信里饱含着的浓浓情意与他那不动声色的自制性格有些格格不入，从中我们可以看出他对邓巴小姐是动了真感情的，否则他绝不会在自己的妻子刚刚辞世时就弃之不顾，反而为一个不相干的人鸣冤叫屈的。倘若我们真想在这个案子上有所突破的话，我们就非要了解这三个人之间的实质性关系不可。刚刚你也看到了当我直截了当地向他攻其不备时，他那副镇定自若的神态。后来我只好运用了迂回战术，给他一种仿佛自己早已知道真相的印象，让他觉得我的来头有些高深莫测。”
“我想他大概还会回来求你的吧？”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肯定会回来的。我可以肯定，他决不会就这么任凭邓巴小姐自生自灭的。听！这不是他的脚步声吗？噢！吉布森先生，刚才我还对华生说你肯定会回来找我的，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
这位财大气粗的黄金大王的神色显然比刚才平静多了，不过我们仍可以从他那双忿忿然的眼睛里看到受到挫伤的傲气。不过既然他已下决心回来，就说明在心底里他已经准备做一些实质性的让步了。
“我刚才自己又考虑了一下，福尔摩斯先生！我觉得我们俩产生争执纯属是误会。没错，你完全有理由了解与案情密切相关的事实真相，不管这个真相对我意味着什么，我刚才实在应该尊重你的基本权利。不过我还是要老实对你讲，我与邓巴小姐的关系到底如何与这个案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有没有关系不是由你说了算，最终的决定权应该在我手上，关于这点你没有什么异议吧？”
“是的，你说得完全正确。你就好比一个临床医生，在你要知道一切症状之前是决不可以贸然下诊治意见的，对不对？”
“完全正确，看来你倒是很了解我们这个职业的。一个病人如果对医生隐瞒了病情，最终受害的决不是医生自己，这点我希望你能谨记于心。”
“我承认你的要求非常入情入理，不过你也得体谅，福尔摩斯先生！绝大多数人在外人不客气探询他与某女人之间的隐私时总是会有戒心┑摹—尤其是当二者之间存在着真正的情感时尤其如此。谁的心灵最深处没有一片特为某个人而保留的一方净土呢？而我的内心深处，就有一块地方是专为邓巴小姐而设的。当你企图冲进来时，虽然你出发点是好的，你想拯救她的初衷也是值得我原谅的，但是当自己不得不将心底的秘密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时难免会有些痛心和难过。现在这堵横亘在你我之间的高墙已经坍塌，内藏的私密已经向你展露无余，那么我就索性让你问个痛快吧！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我只不过是要你亲口告诉我你与邓巴小姐之间的实质性关系。”
黄金大王那张冷酷而鲜有皱纹的脸蓦然变得阴沉抑郁了，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清理纷乱的思绪。沉思良久之后，他终于开口了：
“虽然这是一段令我难以启齿的痛楚记忆，”他有些动情地呢喃道，“但为了拯救她，我还是愿意将自己这段刻骨铭心的经历作为祭礼呈于你的面前。我就先从自己的青年时代说起吧！我是在巴西淘金的时候与我后来的妻子相识相知的。我的妻子玛丽亚·品脱是一个马洛斯官员的女儿，她的姿容实在是清新脱俗。虽然初次与她相遇时我还是一个爽朗而充满激情的年轻人，但即使在事隔多年以后的今天冷眼看来，我依旧觉得我的妻子是一个温婉脱俗、庄重大方的美人。她的美不止存在于外在的表象，对我而言，她深沉丰富的内心、热情而内敛的气质、坚贞一意的性格及始终坚持理想的独特个性才是最吸引我的地方。总之，她与我所熟悉的美国女子全然不同。让我长话短说吧，当时我的确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并且想尽办法将她娶到了手。我不否认，我们之间最初存在着致命的吸引力，也存在着人间最真挚的爱情。不过，爱情与世事一样总是变幻莫测，没有人可以预测自己目前正在进行的轰轰烈烈的爱情会走到什么目的地；是一个死水般的港湾还是被不可预知的风浪击打得粉身碎骨。正是因为爱情的结果不可预料，才吸引了每个人前来探测这方神秘莫测的隶属于女妖塞壬的国度。这样难道爱情一定是悲剧？人们常常把未达到婚姻结果的爱情称之为悲剧，可是达到了婚姻的爱情就不是名副其实的悲剧了吗？既然所有爱情一旦产生就会成为悲剧，那么在这场不可避免的悲剧中，谁将会输得一无所有？总之浪漫的诗意转眼化为云烟——在花了几年的时间之后——我才认识到其实我与自己的妻子之间没有太多足以维持婚姻的共通之处。我的爱在一朝一夕的风雨磨砺中渐渐冷却了下来，倘若她的爱也冷淡了，那就好办了。遗憾的是我们爱意退潮的时间、步调完全不一致，这才是我们之间爱情悲剧不可避免的最深层次原因。假若你懂得女人就好了，你就知道我在自己妻子面前想了多少法子叫她放弃我！不管我怎么样伤她的心，不管我怎么残忍地折磨她、冷淡她，也丝毫影响不了她对我的情感。我之所以对她冷淡，甚至如某些人说的那样残酷地对待她，都是因为我想通过这些法子让她对我死心或者让她心中烈焰般的爱火熄灭下来，或者干脆化爱为恨，这样或许彼此都要好受些。但我殚精竭虑想出的法子最终都宣告破产，她依旧含辛茹苦地深爱着我，而且她的爱似乎愈加坚定和浓烈了，她无可克制地开始崇拜我了。感受到她那历久弥新的爱情，看着她心若磐石的样子，我觉得自己的神经都要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