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星期六,一清早我去彼得罗芙娜的菜园里捉灰雀。捉了很久,这些鸟儿就是不上网。我并不懊恼,捉鸟的过程比结果更使我高兴,我喜欢看小鸟儿们的生活,喜欢对着它们神思遐想。
在雪地上坐久了,我冷得打了个寒战,便赶紧收拾网子和鸟笼,翻过围墙爬到外祖父的花园里。当我走进空荡荡的厨房时,隔壁房间里传来母亲有力的声音。我没脱外衣,扔下笼子,就跳进门洞里。双手由于寒冷和激动,摸了半天,我都没有找着门的拉手。终于,我轻轻地推开门,站在门槛上。
“是他。”母亲说,“我的天哪,都长这么大了!怎么,不认识我了?看你们给他穿的,唉……”
她站在屋子中间,脱下我的衣服,像转皮球似的,把我转来转去。她穿着一件宽大的、暖和而柔软的红裙子。我觉得她的脸比以前更小了,更白了,眼睛变大了,深深地陷下来,头发变成了金黄色的。她的嘴唇嫌弃地一撇,说:
“你干吗不说话?高兴吗?呸,多脏的衬衣……”
然后她用鹅油给我洗耳朵,洗得很疼,但从她身上散发出一种新鲜的、好闻的气味,这使我的疼痛减轻了。我依偎着她,望着她的眼睛,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她不停地说着。在她说话的间隙,外祖母不高兴地说:
“他成了一匹野马,谁的话也不听,连外祖父也不怕了……唉,瓦利娅啊,瓦利娅……”
“好啦,别埋怨了,妈妈,会好起来的!”母亲说。
外祖父走了进来。外祖父和外祖母让我出去。我很不情愿地走到厨房,一直竖起耳朵听隔壁房间的动静。他们一会儿争吵起来,一会儿又都不吭声了。我听到他们在谈论关于母亲生的小孩的事情,这个小孩被母亲送给人家了。我不明白外祖父为什么生气:是因为母亲没有请示他就把孩子生了呢?还是因为没把孩子给他带回来?反正因为这件事,外祖父和母亲的关系就一直很紧张。我感觉得到母亲是不会住在这栋房子里的,她迟早还是会走的。
不久,母亲满腔热忱地开始教我学习,学非宗教文字。没过多久,母亲又让我背诵诗歌,而我们之间的相互伤害就从这里开始了。
我恨死了这些难以掌握的诗行。我在心里默念时,一点也不会错。可是只要大声读出来,就非走样不可。我一生气,就故意把它念错。
接着,母亲要求我背更多的诗,而我的记忆力却越来越难以接受这些整齐的诗,一种想把这些诗改头换面换成别的字词的愿望越来越强烈。
后来,一首倒霉的诗给我带来了许多的烦恼,这首诗好像是维亚捷姆斯基公爵写的,一共四句,我只背出了一、二和第四句,总是把第三行漏掉。母亲愤怒地把我的行径告诉了外祖父。
外祖父恶狠狠地说:
“他很鬼!他的记忆好着呢。祈祷词记得比我还牢,他是故意的。你要抽打他一顿!”
外祖母也说:
“那些童话你也记得很清楚,歌曲你也记得很牢,那不是和诗一样吗?”
母亲教给我的功课越来越多,五花八门,而且越来越难懂。我很快学会了算术,但是我不喜欢写字,那些刻板的语法让我感到难受。不过,最让我难受的是看到和感觉到母亲在外祖父家过得很压抑。她开始变得邋遢起来,整天整天地不梳头,穿着皱巴巴的裙子。这损坏了她的形象,使我很伤心,因为她一直都很漂亮,很严厉,穿得干干净净——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她还越来越爱愁眉苦脸,用一种陌生人的眼光看大家,或者久久地、默默地坐在面向花园的窗户旁。我觉得日子过得一点也不好,我对什么都感到失望,但不知为什么我想把这种感情隐藏起来,于是我就逃避,就搞恶作剧。
外祖父和外祖母常常因为母亲的事而发生争吵。有一次外祖父甚至因此而毒打了外祖母,而外祖母仍然和往常一样默默地忍受着。我决定要报复外祖父。
过了两天,我去顶楼找外祖父,看见他坐在地板上整理箱子里的文件,椅子上放着他非常珍爱的圣像日历——十二张灰色的厚纸。我趁他不注意,抓起几张圣像纸就往楼下跑,然后从外祖母的抽屉里拿出剪子,爬上吊床,开始剪下圣像的头。我把一排圣人斩首了之后,又为这些被破坏了的圣像图感到惋惜。我还没来得及剪第二行,外祖父来了。他站在炉炕的台阶上问:
“谁允许你拿走这些圣像图的?”
当他看见圣像图被我剪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撒在床板上时,他气疯了。
“你干的好事儿!”他大吼道,抓起我的脚。外祖母来了,外祖父用拳头打她,也打我:
“我要打死……死你们!”
母亲来了,她挡住我,把外祖父的手一推:
“这像话吗?冷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