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三天,我才醒来,但身体仍然十分虚弱,躺在床上根本无法动弹。
第四天,我终于可以在床上坐起来,可以转动身体,可以和人交谈了。
中午时分,汉娜给我端来麦片粥和面包。我的胃口也恢复了,将她拿给我的食物全部吃下肚里去,整个人渐渐恢复了体力和精神。
在床边一把椅子上,整整齐齐放着我的衣物。曾经沾满泥污的衣服被洗得干干净净,就连鞋袜也是如此。我穿好衣服,然后扶着栏杆,慢慢穿过过道,来到厨房里。
厨房里燃烧着炉火,汉娜正在烤面包。一股烤面包的香味弥漫在空气里。
当我出现在厨房门口时,汉娜对我露出了微笑。她一边忙碌,一边示意我在一把靠近炉火的椅子上坐下来。突然,她问道:
“你以前是要饭的吗?”她瞟了我一眼。
我有点生气,但依然心平气和地告诉汉娜,她错了,我不是要饭的。对我的回答,她一脸迷惑的神情。在她看来,我穷得身无分文,如果不沦落为乞丐,就无法理解了。难道贫穷就意味着一定会成为乞丐吗?难道贫穷就是罪过吗?我告诉她并不是这个道理,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优秀杰出的人,和我一样一无所有。
“你读过书吗?”她换了一个话题。
“读过,而且读过很多。”我说,“我在寄宿学校学习过八年。”
“那怎么还养不活自己呢?”她十分惊讶,瞪大了眼睛。
“我养活过自己,我相信,我还会继续养活自己。”我的语气里充满了被别人误解的愤怒。
“我把你想错了,请原谅我。”汉娜说道。她同时解释,那天晚上为什么要把我拒之门外,是因为骗子实在太多了,而她有保护这些孩子的责任,她在荒原居生活了三十年,戴安娜小姐她们都是她一手带大的。
很快,我原谅了心地善良的汉娜对我的偏见。为了缓和一下刚才这种紧张气氛,我提出给汉娜拣醋栗。她同意了,为了不弄脏我的衣服,她特意拿来一条干净毛巾盖在我身上。
接下来,我和汉娜的谈话愉快起来。
她告诉我,这所地处荒野的房子有一个恰如其分的名字,叫荒原居。它属于里弗斯家族。荒原居无法和莫尔顿的比尔·奥利弗先生华丽的住宅相比,但里弗斯是一个很古老的家族,在亨利时代,里弗斯家族的先辈就是乡绅了,而奥利弗的父亲还只不过是一个走街串户的手艺人。
她一边说,一边朝莫尔顿的方向指了指。那正是我屡次碰壁的那个村子的方向。在汉娜的谈话中,流露着她对暴发户奥利弗先生的蔑视,以及里弗斯这个古老家族带给她的骄傲,尽管现在这个家族因为一次错误的投资,已经中道衰落了。
她用不无惋惜的声音告诉我,戴安娜和玛丽两位小姐简直是两个书迷,读了很多的书,因为家里不能给她们什么财产,只好早早自谋生路,她们在伦敦等城市工作,一年之中很少回来,这次是因为父亲去世才回到这里居住几个星期的。而她们的哥哥,圣·约翰先生,大学一毕业就当上了牧师。
我再次想起在那个村子里的遭遇,记得教堂里的老妇人告诉我,牧师的父亲去世了,牧师到一个叫荒原居的地方去了。“圣·约翰先生一定就是莫尔顿教区的牧师吧?”我问汉娜。她的回答证实了我的猜想。
这时,外出散步的三位年轻主人回来了。
圣·约翰看见我,微笑着点了点头,就独自一人去了客厅。戴安娜和玛丽则停下脚步,她们紧紧握着我的手,凝视着我。显然,我的康复让她们非常高兴。
“你的脸色还是那么苍白,可怜的姑娘。”戴安娜小姐心疼地叹息着。
玛丽担心厨房里的面粉会弄脏我的衣服,坚持要我到客厅里去。在她的坚持下,我来到客厅里。这是一间很小的客厅,包括窗帘在内的所有家具,都十分陈旧,不过收拾得干净而整齐。这时,两个小姐在厨房里准备茶点,客厅里只有圣·约翰先生一个人。
圣·约翰先生大约二十八岁的样子,身材瘦长,有一张轮廓很美的希腊人似的脸,蓝色的大眼睛,高高的额头,金色的头发。不过,在这张俊美的脸上,你感到的只有严厉,而不是温柔与恬静。他没有抬头看我,他的全部注意力仿佛都在他手中的书本上。
戴安娜送来了茶点,其中有一块刚刚烘制的饼干。尽管我不久前吃过午饭,却感到强烈的饥饿感。我狼吞虎咽般吃下了这块饼干。圣·约翰先生放下手中的书本,站了起来,注视着我。因为我刚刚痊愈,于是,他出自一番好意,劝我吃东西时要注意节制。然后,他说:
“小姐,能告诉你亲人的地址吗?这样我好写信给他们,接你回家。”
“我做不到这一点,因为我没有家,也没有亲人。”我回答道。
戴安娜和玛丽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和圣·约翰先生一起,三双眼睛不无惊讶地注视着我。我重复了刚才的话,告诉她们,在这个世界上我是孤身一人。
“依我看,你只有十七八岁,还没有结婚吧?”圣·约翰先生说道。“你的处境实在太可怜了。”
“我快十九岁了,还没有结婚。”
结婚这个词勾起了我心中的种种回忆,眼泪在我的眼眶里打转。
短暂的沉默过后,圣·约翰先生说道:“我们对你一无所知,这让我们无法帮助你。”我想,他的话不无道理,而且,我觉得他们是值得信赖的,于是,我将自己出生于一个牧师家庭,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幸去世,以及后来的经历都告诉了他们。
“我当了快一年的家庭教师。”我说,“在那里,我度过了一段十分美好的时光,可是,请你们理解并原谅我——由于无法告之的原因,四天前,我离开了那里,在我走投无路,几乎快要饿死的时候,是你们收留了我。”
我越说越激动。
“简·爱略特小姐,别再说下去了,你还不宜太激动。”戴安娜紧紧握着我的手。听到这个新的名字,还不太习惯的我不由得微微一惊。
“尽管你身处逆境,你希望的只是别人伸出援助之手,而决不愿意依靠别人生活,”圣·约翰先生沉思了一会儿,问道,“现在,你需要我们什么样的帮助呢?”
“我希望你们指点我做点什么,或者怎样去找工作。”我说,“可是在此之前,让我留在这儿,我害怕再去尝试无家可归的滋味。”
“我们非常乐意收留你。”戴安娜和玛丽一左一右紧紧抱着我。
圣·约翰先生似乎有点为难了。他告诉我,他只是一个贫穷乡村教区的牧师,他的活动范围非常有限,只能给我找一份普通的工作。
“我愿意做我力所能及的任何工作。”我说,“哪怕当佣人和保姆,我也愿意。”
“好,我答应帮助你。”圣·约翰先生说道。
他说完之后,重新坐到他的座位上去了。他的全部注意力再次被手中的书本所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