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过去了。
我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菲尔菲克斯太太性格温和,为人和蔼;阿黛勒小姐尽管因为溺爱而任性,但单纯快乐。我和她们很好地相处在一起。
当我完成了教学任务,阿黛勒小姐和她的法国保姆一起玩去了,而菲尔菲克斯太太正忙着在储藏室做果冻的时候,我常常走出大厅,来到外面的草坪里漫步。我还经常爬上铅皮屋顶眺望。
不远处,是矮小的山丘;更远处,是暗淡的地平线。
在目力不能企及之处,是我从未到过的城镇和村庄。
我天性中不安分的因素再次活跃起来。是的,在桑菲尔德,我的生活是平静的。记得身处艰辛的处境时,我多么渴望着这种平静的生活。但现在,我对目前这种安逸的生活状况开始不满起来。
自然,这使我很痛苦。
我也会来到三楼的过道里走一走。我很喜欢这里的寂静与冷清。在这里,我沉溺在自己想象的世界里。
我不止一次听到过格雷斯·普尔的笑声。不过,和第一次被吓得毛骨悚然不同,我对这种怪异的声音渐渐习以为常了。我也不止一次见到格雷斯·普尔。每次,她匆匆下楼又匆匆返回,手里拿着的不是脸盆就是用来盛食物的托盘,有一次,我甚至看见她拿了一壶黑啤酒。
这是个表情严峻的沉默寡言的女人,看上去很普通,并没有特别之处。只是想起她怪异的笑声,我还是免不了为之感到纳闷。
一月份的一个下午,阿黛勒小姐感冒了。我准了她半天假。
菲尔菲克斯太太刚好有一封信要寄出去,无所事事的我便主动提出替她把信送到干草村去。
从桑菲尔德到干草村大约有两英里的路程。
我步行了一英里,这时已是下午三点,太阳西斜,教堂响起的钟声回荡在天空下。我放慢脚步,欣赏着沿途的景色。
脚下是一条蜿蜒的小路,顺着山坡通向干草村。道路两旁,生长着光秃秃的山楂和榛树丛,上面还挂着几个零星的坚果。几只褐色的小鸟在树丛里跳来跳去。田野空空荡荡,看不到吃草的牛儿的踪影。
一切,都被寂静笼罩着。
这冬日的美景给我带来了乐趣。有风吹来,天气很冷,我用斗篷把自己裹紧,然后,在路边坐下来。我俯瞰着下面的山谷。桑菲尔德那别具一格的有着城垛的房屋,是山谷里最主要的景物。过了许久,夕阳渐渐没入树林,红彤彤的余晖把整个树林都染红了。我才站起身继续朝干草村走去。
山顶上,一轮月亮升起来。
一英里之外的干草村掩映在树丛里,烟囱里飘着淡蓝的炊烟。这是一个多么安静的世界啊。置身在这种安静之中,我可以清楚地听见村庄里传来的轻微的动静,感受到隐约的流水声。
突然,一阵刺耳的声响打破了宁静。
这是马蹄在坚硬的地面上敲打出来的声。
在这个暮色迷茫的时刻,我被这突如其来的蹄声吓了一跳。我想起小时候贝西给我讲的故事。莫非这就是故事中的精灵出现了?
一条狗擦着榛树丛蹿了出来。这是一条纽芬兰狗,皮毛飘拂,个头大如狮子。
我紧张万分的心提到了嗓子口。
直到紧随其后的马匹和马背上的骑手出现,我才放下心来。
我想,他一定是个抄近路去米尔科特的行人吧。这个行色匆匆的骑手和我擦肩而过。而我继续朝干草村走去。就在这时,我听到身后传来滑倒的声音。
骑手和他的马摔倒在结冰的路面上。
那条爱莫能助的纽芬兰狗急得汪汪地叫起来。
骑手肯定摔得不轻。我赶紧走过去,我想,他一定需要我的帮助。可是,他拒绝了。许久,摔到的马站立起来。骑手也挣扎着站立起来。他一瘸一拐地走到路旁坐下,双手抚摸着摔伤了的腿和脚。
“先生,你受伤了,我想我可以帮助你。”我再次对他说。
“谢谢,我能行。”他回答,声音有点粗暴。
这是个大约三十五岁的男人,披着金属扣的披风,身材中等,脸膛黝黑,神情十分严厉。他的双眉紧锁在一起,显然,刚才的摔倒使他恼怒不已。
他的粗暴和恼怒更加坚定了我帮助他的决心。
“天这么晚了,如果没有看到你骑上马,我是不会离开的。”我说。
“你该回家了。”他依然拒绝我,“你家住在附近吗?”
我指着月光笼罩的山谷告诉他,我住在桑菲尔德,我的主人是罗切斯特先生。
“啊,那你认识他?”这个骑手似乎一下子忘记了摔倒的伤痛,“你是他家里什么人呢?”
“家庭教师。”我回答,“不过,我从未见过他。”
骑手若有所思地沉默着,一边打量着我。一会儿之后,他再次努力想站起来,可还是失败了。无可奈何的他只得接受了我的帮助。
他倚着我,一只胳膊搭在我的肩上,一瘸一拐地朝他的马走去。
他好不容易爬到了马背上。他用马刺轻轻碰了碰马,同时朝那条纽芬兰狗喊道:“派洛特,我们走。”
马疾驰而去。那条叫派洛特的狗也一跃而起。很快,他们的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继续着我前往干草村的行程。一路上,我回想着刚才发生的这件事。我为自己能够帮助他人而感到无比高兴。
当我从干草村返回时,夜已深了。月亮离开了山冈,在天空中高高地升起。皎洁的月光洒满一地。桑菲尔德和四周环绕的树林俨然一大片阴影。
我走进大厅,发现一贯宁静的桑菲尔德出现了异样。
那从未用过的餐厅的门竟然敞开着,传来一阵阵嘈杂的说笑声。
在菲尔菲克斯太太的房间里,炉火旁的地毯上,蹲坐着一条体形巨大的狗。它和刚才我前往干草村的路途上见过的那条狗十分酷似。
“这是谁家的狗?跟谁一起来的?”我问菲尔菲克斯太太。
“简·爱小姐,它跟主人一起来的。”菲尔菲克斯太太告诉我。“就是罗切斯特先生,他刚刚到。”她最后补充说,罗切斯特先生的马摔倒了,他也扭伤了脚踝,现在,他正和卡特医生在餐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