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瑟夫拿上帽子,走了出去。他在大门口上了他坐的那辆双轮轻便马车,一路上他尽量压住胸中的怒火,最后来到博尚家。可是博尚在他报馆,阿尔贝又上车去报馆。博尚正在一间黑乎乎、积满了灰尘的办公室里,好像凡是报馆的办公室,从建馆的第一天起都是这样又脏又乱。仆人向博尚通报阿尔贝·莫瑟夫来访,博尚连问了两遍,但他还是半信半疑,喊了一声:“请进!”阿尔贝走进办公室,博尚惊得高喊起来,只见他的朋友从一捆捆的白纸堆中走过去。满地撒落着大大小小的报纸——这里的地不是镶木地板,而是暗红色的方砖,阿尔贝不知道往哪儿落脚,只好在报纸上连踢带踩地走着。
“走这儿,走这儿,我亲爱的阿尔贝,”博尚向阿尔贝伸出手,一边说道,“哪个神灵把您请来的?您是迷路了呢,还是特意过来要我请客吃饭?您找张椅子坐吧,啊,那儿,天竺葵旁边正好有张椅子,这里也幸亏有这盆天竺葵,让我想着世界上不但纸是按张数的,还有别的东西也是按张数的。”
“博尚,”阿尔贝说,“我来要跟您谈的,就是您的报纸。”
“您,莫瑟夫?出于什么考虑?”
“我要求您更正一条消息。”
“您?更正消息?什么消息,阿尔贝?您先坐下说嘛!”
“谢谢。”阿尔贝说道,出于礼节勉强点了一下头。
“您先说说是怎么回事。”
“我要求对一段史实作出更正,因为这件事有损我家一个人的名誉。”
“啊,是这样!”博尚吃惊地说,“哪一方面的史实?不会吧!”
“就是那条从艾奥尼纳给您发来的通讯。”
“艾奥尼纳发来的通讯?”
“是的,从艾奥尼纳发来的。您好像真的不知道我来出于什么原因?”
“凭我的名誉发誓……巴蒂斯坦,把昨天的报纸拿来!”博尚高声喊道。
“没有必要,我把我的那一份给您带来了。”
博尚嘟嘟哝哝地念了起来:“艾奥尼纳简讯……”
“您也清楚,事情非常严重。”博尚读完后阿尔贝说。
“这么说,那位军官是您的亲人吧?”博尚问道。
“是的。”阿尔贝涨红了脸说。
“呃,您说我该怎么做才能让您满意呢?”博尚非常和气地说道。
“我的想法是,我亲爱的博尚,您把这条消息收回。”
博尚极为认真地望着阿尔贝,他这样认真正是说明了他对阿尔贝是多么关心。“嗯,”他说道,“这种事情,我们还得好好谈一谈,因为收回一条消息一向是件严肃的事。您先坐下,我把这三四行的东西再看一遍。”
阿尔贝坐了下来,博尚则把遭到他的朋友责难的那几行字又看了一遍,而且看得比第一次更仔细。
“呃,您自己看吧,”阿尔贝说,语气不但坚定,而且简直不讲情面,“有人借贵报对我家的一个人赤口毒舌,我要求收回这条消息。”
“您……您要求……”
“对,我要求!”
“请允许我提醒您一句话,您可不是议员,我亲爱的子爵。”
“我决无当议员的意思,”阿尔贝站起身反驳说道,“我只是要求您收回昨天刊出的一条消息,而且您必须收回。您也算是我的朋友,”阿尔贝看到博尚傲慢地昂起头,于是抿紧嘴唇接着说道,“您也算是我的朋友,既是朋友,您就多少知道我的为人,但愿您能懂得,在这种问题上我决不会半途而废。”
“如果我是您的朋友,莫瑟夫,像您刚才这样的话最终会让我忘掉我们曾经是朋友……不过,您看,我们都不要发火,至少还不至于要发火吧……您感到不安,很生气,也很恼火……呃,这位叫费尔南的人是您什么亲人?”
“他是我的父亲,不是别的什么人。”阿尔贝说,“就是费尔南·蒙德戈先生,就是莫瑟夫伯爵,一位南征北战的老军人,现在却有人从小泥沟里捞出污泥要把他身上所有的高尚的伤痕抹黑。”
“原来是令尊?”博尚说道,“那又是一回事了。您如此气愤我能理解,我亲爱的阿尔贝……我们再念一遍吧……”于是他逐字逐句把那段消息又仔仔细细读了一遍。“可是,”博尚问道,“您从什么地方看出报上的费尔南就是令尊?”
“报上没有说,这我很清楚,不过别的人照样会看出来的,为此我要求这条消息应予更正。”
一听到阿尔贝说“我要求”,博尚抬起眼看了莫瑟夫一下,接着立即把眼睛垂下,然后沉思了片刻。
“您会更正这条消息的,是不是,博尚?”莫瑟夫又说了一遍,他虽然强压着,但心中的怒火却是有增无减。
“是的。”博尚说。
“太好了!”阿尔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