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山伯爵不是像他所说的在当天晚上,而是第二天上午从地狱街城门出城,上了去奥尔良的大路。他经过利纳村的时候,那里电报房正好在转动那细长的瘦臂,但伯爵没有停下来,而是径直来到大家都知道的,位于蒙莱利平原最高处的蒙莱利箭楼。伯爵在小山脚下下了车,沿着18寸宽的环山小路上山,到山顶却被一道树篱挡住了去路。这树篱原先可能开满红白相间的花朵,现在则挂着一只只青果。
基督山开始找这篱笆的门,不一会儿就找到了。这是一扇很小的木栅门,柳条做的铰链,一根细绳扣在一只钉子上就把门栓住了。伯爵没有花多少功夫就弄明白这门的结构,于是门被推开。伯爵进到一座20尺长,12尺宽的小花园,花园这一边是树篱,上面装上我们刚描述过的巧妙机关,这就算是门了。花园的另一边就是古楼,上面爬满了常春藤,又星星点点地挂着桂竹香和紫罗兰。这座古楼宛如一位满脸皱纹,浓妆淡抹的老祖母,孙儿孙女们纷至沓来向她祝寿,看到这副模样,简直可以说,假如古楼不仅能说话,而且正如古谚所说隔墙有耳,也长有可怕的耳朵的话,它一定能讲出许许多多令人驰魂夺魄的故事来。花园里有一条红沙铺成的小径,在两行茂密的、有年头的黄杨树下若隐若现,这样的景色让堪称当代鲁本斯弗朗德勒(法国与比利时接壤处)画家(1577—1640)。的德拉克鲁瓦法国画家(1798—1863)。看了,一定会喜出望外。这小径呈8字形,逶迤曲折,在这20尺长的花园里竟铺成了60尺的走道。拉丁神话中的千娇百媚的万花女神从不曾像在这块小小园地上得到如此虔诚和纯正的崇敬。
的确,组成花坛的20枝玫瑰,不见有哪片叶子上带有苍蝇叮过的斑点,至于潮湿地上专门吞噬和糟蹋作物的蚜虫吐出的细丝,也是一丝不见,然而这花园里的地也是相当湿润,土黑得像烟炱一般,枝叶长得如此茂密,则是极好的证明。而且在花园的一个角上埋了一只大木桶,桶里盛满了腐水,随时都可用人工浇水弥补天然水分的不足。木桶里有一只青蛙和一只癞蛤蟆,极有可能是意气不投,总是背靠背地栖息在发绿的水面上,可以说它们天南地北各据一方。小径上没有一棵杂草,花坛中也不见有一条多余的枝蔓,一位苛求入细的年轻太太修剪她瓷盆中的天竺葵,仙人掌和杜鹃花也不会像这块小小园地的尚不见其人的主人那样精细。
基督山随手关上门,又把绳扣在钉上,然后站住,朝整个园地看了一眼。“看样子,”他说道,“这位报务员长年雇园丁,不然他本人就是热衷于园艺的。”突然他在一辆装了树叶的独轮车后面撞上蜷成一团的什么东西,那东西哇地惊叫一声站起来,基督山只见前面是一个50多岁的男子。原来那人正蹲着采草莓,摘下的草莓就放在葡萄叶上。车上一共放了12张葡萄叶和12枚草莓,那人站起时差一点把小车带叶子和草莓都碰倒在地上。“您正在摘草莓,先生?”基督山微微一笑,说道。
“请原谅,先生,”那人把手举到鸭舌帽边上,答道,“我没有在上面,这是事实,但我才下来不一会儿。”
“我不会麻烦您的,我的朋友,”伯爵说道,“要是还没有全部摘完,您就摘您的草莓吧。”
“我还有10枚没有摘下,”那人说,“这儿已经摘了11枚,今年我一共可收21枚,比去年多收5枚。可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今年春天暖和,您知道,先生,草莓要天热才长得好。所以去年我收了16枚,而今年,您看,我已经摘了11枚,12,13,14,15,16,17,18。噢,我的上帝!少了3枚,可昨天还在呢,先生,原来一直在这儿,没有错,我都数过了的。准是西蒙大娘的儿子给偷吃了,今天上午我看到他来这儿转悠。啊,这小子,居然上园地偷东西了!难道他不晓得偷了东西要把他送什么地方去吗?”
“是的,”基督山说,“这事情很严重,但是看在犯罪人还年轻,嘴又馋,您分给他一点就算了。”
“分给他当然可以,”园丁说道,“可这事总让人不痛快。不过,我得再次请您原谅,先生。您可能是长官,我让您久等了吧?”他怯生生地朝伯爵望了一眼,又看了看伯爵身上的蓝上装。
“您放心好了,我的朋友,”伯爵说,嘴上挂着微笑。这微笑,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变换,或者笑得令人畏惧,或者笑得亲切和蔼,不过这一次,却是笑盈盈地十分和蔼。“我根本不是来视察您的什么长官,我只是路过这里,出于好奇过来看看,不过看到这样耽误您时间,真后悔不该上来。”